八月十五這夜，皇上按例是要宿在中宮的，夜宴完畢，帝后回到未央宮椒房殿時，月已至中天，月華澹澹，照得椒房殿在月色中如籠著氤氳的霧氣渺渺，風露凝香，殿前的翠竹銀杏被風吹過微微搖曳的影在青石板上篩下一片細碎的影。椒房殿內銅雁宮燈灼灼、鎦金銀質九鳳燭臺上紅燭滟滟，幾欲要耀花人眼。正殿里入門處擺了個紅檀木龍鳳捧珠鏤空紋嵌大理石長畫屏，屏后雞翅木五蝠團壽檐上掛的卷草紋鮫綃簾幕被風吹得如湖水縐縐徐徐搖擺，東側碧紗櫥后沿窗設了羅漢長榻，榻上鋪秋香色十香牡丹軟緞薄褥，設一對素漆云鳳紋小幾，左邊幾上一只五耳瓜瓣紋青白瓷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團團如球的紫菊。右邊幾上放一只水波紋裂片青釉大盤，盤內盛了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榻旁支了繡架，還猶有一幅只繡了一半牡丹花開的繡樣。榻對面放了回字紋金絲楠木長案和金絲楠木多寶格，擺了些珍寶古玩，整個居室布置得雅致精巧，倒并不覺得多么奢華。

進得殿來，劉徹也不說話，徑自進了東側居室，衛后只得跟在后面，早有侍女端上備好的醒酒湯來，衛后接了，溫婉地對皇上說：“圣上且先飲些醒酒湯，歇息片刻再飲些菊花蜜盞吧。”

劉徹也不說話，只往長榻上倚著小幾斜簽著坐了，接過醒酒湯一口氣飲了，屏退左右，只留衛后一人。他將手中的耳杯隨手往幾上一扔，正砸在那盤大佛手上，耳杯在佛手上擱不穩，滴溜溜滾下來，在小幾上打了個轉，盞中剩余的幾滴湯汁潑灑在幾上，順著小幾的腿流到秋香色軟褥上，濡得那牡丹都如萎謝了一般焦褐的顏色。

衛后早已嚇得跪下了，只不知何事，只得連連道：“圣上息怒。”她只剛逾四十的年歲，年輕時的絕代風華在時間的琢磨下也逐漸收斂了些許，眼角已可見微微的魚尾紋如水般逶迤，平添了如水的溫柔。

劉徹輕哼了一聲，醉眼朦朧說：“你可知罪？”

一聽此言，衛后連忙以額碰地叩頭道：“臣妾不知，還請皇上明示。”

“你還不知？那劉封果真是得了天花死了么？”劉徹斜睨著伏在地上的衛后，天子之怒，不怒自威。

衛后額間已被驚出豆大的汗來，不知是否劉封之事已走漏風聲，此乃欺君之罪，如何應對才好？但御前應對哪能容她遲疑，可況是盛怒之下？

只躊躇半刻，衛后似下了很大的決心，脖子一梗，俯身叩首道：“臣妾確實不知，當日御醫來報，劉封患了天花，臣妾也去看了一看，看病勢沉重。痘疹一向兇險，又容易沾染旁人，一時無法，只得來請圣上示下，將他移至宮外延醫醫治，奈何終究未能救回他一條命來，臣妾心中也大是不忍，若圣上怪臣妾照顧不周，臣妾不敢強辯，只請陛下息怒，酒后生怒傷身，懇請陛下保重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