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趕忙走前一步，托起劉據道：“是光冒犯了。”

劉據連連搖首，懇切地說：“這一番話，也唯有你愿意來說于我聽了。你的苦心，我自然明了，據非不知好歹之人”

兩人并肩而立，霍光已面色如常，言道：“太子能聽光一言，光不妨多說兩句。”

夜風吹來，夾帶著遙遙的丹桂的清香縷縷，吹得人衣裳簌簌，檐頭垂鈴泠泠作響，如細雨淳淳，霍光的聲音也漸漸飄搖輕不可聞了一般：“聽說圣人前日巡狩，尋得一奇女，天生雙手皆拳，圣上以手撫之，雙手皆伸，手中還有小小玉鉤一枚，不知此事真假？”

劉據低頭輕唔一聲，聲音小如蚊吶：“確有此事，此女姓趙，聽母后說父皇已將其帶回宮，封為拳夫人，暫居掖庭椒風舍，這幾日父皇均幸之，圣眷頗濃。”

霍光聽后，蹙眉搖頭道：“果然帶回宮了么？唉，此女志大，太子需暗中轉告皇后，不可不防啊。”

“哦”劉據眉心一跳，問道，“此話怎講？”

霍光面上有一絲不易為人所察的厭惡，蹙眉說道：“何苦來，哪有人天生手拳，卻皇上一撫既開的，還天生有個玉鉤在掌中，這種種異像，不過是為她及來日造些聲勢罷了。偏生圣上信了她，若他日她果真生下個皇子來，豈不是如簡狄吞燕卵而生商契（1），姜嫄履雷澤而生周稷（2）一般？屆時恐怕太子危矣！”

劉據略沉思片刻，沉聲道：“此事我會知會母后。”

霍光在黑暗中略點了點頭，只晃了晃月下的影子：“我逃席久了，終究不好，我先回去，太子稍候再回吧？”

劉據點頭叮囑道：“你先去吧，我已向父皇母后告了假，待會出宮去看看舅舅。”

霍光本已轉身欲走，聽他說起衛青，回頭問道：“大將軍身子可好？”劉據把他俊逸的眉頭擰得如麻花，無奈搖搖頭說：“時有反復，總不見好，倒似乎一日更重似一日了。”

霍光幾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說道：“請太子代光問候一聲將軍，還望將軍善自珍重，早日痊愈才好。”

劉據無聲地點了點頭，霍光拱拱手算是一禮，轉身去了。

待走得幾步，霍光又回過頭來，聲音倒愈加飄渺了：“太子，也略微小心下少叔（3），他。。。”他似乎欲言又止，但依然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他最近與燕王（4）似乎過從甚密。”他說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猶豫著說：“最近敬聲似乎有什么心事，今日難得進宮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不過應該沒什么事吧。”

劉據認真細細聽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旋即又說：“敬聲與少叔不同，他應該是年紀尚小，還貪玩吧？”

霍光把折扇放入懷中，翻過袖子道：“這個我也明白的，少叔的為人我信得過，只怕他心思單純被人利用了不好，也是我多慮了。”他向劉據點點頭，轉身大步走了，夜色更深，風也大了起來，風鼓起他寬大的衣袖撲撲作響，如一只即將一飛沖天的大鳥撲打著羽翼未豐的翅膀。

夜風襲來，秋夜里長安的夜風的涼意陣陣襲來，吹得衣衫略單的劉據輕輕一顫，讓他位于光影之間的身影更顯秋意蕭索。

注：1、簡狄吞燕卵而生商契：簡狄，一作簡易、簡，是有氏部落（今山西永濟西）首領的女兒，因而又稱簡，據說她結婚后很久沒有懷孕，有一次她洗浴的時候有燕子飛來下了個五彩鳥卵，她好奇吞了鳥卵，很快就懷孕生了契，契是商朝的始祖。

2、姜嫄履雷澤而生周稷：。傳說有邰氏之女姜原踏巨人腳跡，懷孕而生，因一度被棄，故又名棄。善于種植各種糧食作物，曾在堯舜時代當農官，教民耕種，被認為是開始種稷和麥的人。后稷是周的始祖。

3、少叔：上官桀的字。

4、燕王：劉旦（？－前80）即燕刺王。漢武帝第四子。其母為李姬。元狩六年（前117）立為燕王。為人辯略，博學經書雜說，好星歷數術倡優射獵，招致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