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曲感受到他的緊張，卻不明所以。

抬頭望去，他的眸子略略有些悲傷。

只是很好的掩飾了。

如同玉華這樣的性子，要勾搭個美人還是很容易的，當初她也是著了這美貌一道。這才一入萬丈深淵，在不曾起來。無曲總是能在他身上尋到一絲熟悉，也總是不自覺的靠近。或許是因著往前的記憶，她也對玉華十分親切，甚至連往常的架子都不再擺了。

“是否不適？這幾天你也是忙壞了。或許心里還正在誹謗，我太過不近人情了呢！”玉華這才反應過來，余光瞟過。又隨聲附和，“小人不敢，堂堂天主，怎就好這么被污蔑了呢？”

無曲心中自是羞惱，卻見前方瑩光爍爍，波瀾蕩漾，雖是夜晚，也被河水照了格爾燈火通明。心下又是歡喜，還顧不上玉華，“往年來都不能暢快的玩玩，今日好，你便隨我來，人界常放這樣的燈火，留個念想也好?！?

她不由分說，玉華無奈的笑了笑，這才跟上。

信手捏來幾盞花燈，玉華默默為她擦了擦臉上不小心沾上的粉末?？催h處可是有些筆墨，總是流露了些許趣味。二人又各自寫下一愿望，再放入花燈，隨風而去。大河上下，一片壯觀的景象。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再站起，遠望仙界景色，不似人間繁華，不似陰霾縱飛?？偸悄菢拥溲?，沁人心脾。

“彼岸，我這幾年一直在想，若你化作這樣一朵花，會飛向哪里？我曾試著去尋找，但又不敢離開，子畫說你會回來，我一直相信?！?

他沒有看她，卻頓時順展開眉眼。

無曲靜默，或許，只是友人之情，玉華，不會喜歡她的。

他不顧旁人，又道，“你還是回來了，我知道，許多從前的事，你都記不清了。子畫同我說過，不該給你太多的壓力?？墒钱敵?，我們都承擔著彼此的責任，我們理應去為之付出。輪回這種事，太過清淺，很難實現。我想在有生之年，好好愛過一次。彼岸，我不想要錯過。如果可以重來，我絕不會放棄你?！?

他這樣說，是什么意思？

自從記憶開始肆虐的侵襲著她，無曲越來越深信，當年的事只是她一廂情愿。如今則是不可挽回。可他這樣一番話，更讓無曲思緒混亂。

難道，玉華愛上她了？怎么可能呢。明明是他說過，他不會喜歡她的。

“玉華，是否是你誤會了什么？我們兩個，早在三十二年前就已經結束了。其實像我那樣的年華，總會犯一些錯誤，我不曾后悔過曾經喜歡過你，但這只僅僅停留在曾經而已。至于那些錯誤，早就該淡忘的?！?

仔細想想，還真是她做的不周到，其實那個承諾一直都沒說要作廢。是她對不起玉華。

“我本可以，可以和你在一起的。彼岸，我知道的，都知道的，這些年我想到了無數種可能，甚至說，你再也不會回來?？墒菑牟桓蚁?，那時候小小的你，會長大，會不認得我，會，愛上他人。”

他再低下頭的時候，那樣的遷就，那樣的落魄。似乎回到了從前。無曲是心軟的，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受到小時候的影響，天主便是天主，彼岸便是彼岸?？墒撬坪跏抢咸煲退龑χ?。自從遇見白子畫，這些回憶已經影響到了她的一切。她甚至都不忍心，看到玉華有任何的傷心?？伤埠苊靼祝瑢τ谟袢A，無論是之前還是現在的她，都只剩下了懷念，別無他意。

人聲潮潮，這里卻意外的安靜。遠處一雙眼睛，灼灼盯著這里，無人發覺。

“玉華，玉華。仔細想想，我還曾經一度迷戀過這個名字。但我沒有辦法，愛便是愛，不愛便是不愛。我同子畫，已然與從前不同。若再要放手，怕是不可能了。你猜，我那時最喜歡的是什么？”

劃過天際的眼淚去，曾經滄海難為水，再不能回去了。

玉華不語，卻還是那樣慘淡的扯出一個笑容。

“我喜歡你抱我，你很少抱我，相反子畫卻常常做這些事。有一種執念，我一直都沒能放得下你。很傻吧，我就只是每日絞盡腦汁的引你注意。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都很奇怪。當年究竟是誰告知你我的感情。當真是措手不及。”

她轉頭望向玉華，見他一改傷心之色，聽他道，“很早的事了，前往華岸遇險之時，是我沒能認清自己的心意，若是早一些，也不至于到了今天這種局面?！?

撫了撫無曲的臉頰，“不知可否有幸，再得佳人入懷？”

他像是開著玩笑，在化解現在的氣氛。若不是如此，她更是不敢再說話。

點了點頭，已被攔腰抱起。

在離得近些。玉華，玉覽彌華。

“還是很輕呢？”

“你記不記得，我一共只抱過你四次，太少了。以后也沒機會了。彼岸，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一樣愿意照顧著別人，不忍傷害誰。”

無曲呆了呆，原來他看出來了。她這樣掩飾自己的情緒，卻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我記得你喜歡味道較味濃烈的茶，只可惜，附近沒有。否則。”

無曲剛要說下去，卻見玉華示意她。

“今天晚上，你要聽我的，就只有這一晚上。過了今天，你就再不是我的了?！?

玉華輕輕將她放了下來，自己坐在這一片平地，又將無曲的頭發倚在自己身上。柔柔抱著她。。。

“剛認識你那會兒，我只當做你是個孩子，極盡寵溺，可是當時周圍圍著你轉的人恕不不勝數，漸漸這樣的感情也就淡了起來。你很可愛，又有些調皮?？偸遣幌菜烁缮婺愕氖?，卻又總是干涉著他人的事。白子畫，落子虛，似柒，千面。我一直以為你對我們是一樣的。我也一直都知道你聰明。像你這樣的年齡，論法術不下于任何一人?？墒钱敃r，就只是單純的孩子?！?

無曲靜默著，淡淡聽著他說話。這樣好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如果真的不能再喜歡，她也不愿意失去?？粗麆γ夹悄浚鹿庀碌娜岷停路鹬車耸慷疾淮嬖?。夜暗了下去，這里的人也漸漸稀少。

“似柒很喜歡你，你是一直知道的吧。那孩子執著，仿佛世間的事都同他無關。你們兩個的事我也知道一些，他雖然一廂情愿，總歸是為你做了不少事，更何況有子畫幫襯著。而我，卻什么都沒能做。這一生一世，我終究對不住你?！?

“再往前，就是剛認識你的那會兒，你和似柒一樣，都太過執著。只不過最后的區別是，你拋棄了我，又不要他。子畫之后和我聊過，彼岸，我終究欠了你太多。為什么，要為我那樣付出呢？那場雨，就算淋壞了我又能怎樣呢，我又怎會受不了那點苦痛?！?

無曲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墒牵矣帜芏眠@份愛戀。我記得那時是你為了我才受的傷，也一樣是我的過錯。玉華，不要在內疚了，你沒錯，我也一樣。我們的過錯，只在時間。”

是啊。時間。時間的變遷，使她再也不能喜歡他，也使他愛上了她。夢匆匆醒過，角色變換，夢亦不變。就算是再重來一次，若只有一人愛過，另一人疼過。結局，也是一樣的。

“相信我，我是愛你的?！?

他那樣認真。指尖劃過的，微笑，瞬間破滅。

“我懂。玉華，從明天開始。我會試著回到從前?！?

“不，不可以。從明天開始，你就自由了，不用再受這樣的枷鎖。我會試著忘記。可是你不能忘記，你要記得，我是愛你的，今生今世，無論還有多長的壽命，我都只愛你一人?！?

玉華輕輕用手指點過她的嘴唇。搖了搖頭。

“夠了，真的夠了。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她這才有了笑意。玉華總是能猜中人的心思。她不能繼續喜歡他。又怎么好意思霸占著他。望天上明月，隨口，“這是，到手的鴨子要跑了?！?

玉華不語，只看著她笑，兩人眉目流轉間，盡在心中。

“時間不早了，是時候，該回去了?！?

一輪明月，逝時西歸。

霎時間無話。其實早就料到的。若不是肩負著天下，若不是白子畫曾經那樣愛著她?；蛟S，她會選擇給玉華一個交代，隨他離去。點點紅色，點點朱砂。漸漸地由陰轉晴。月亮？聽說越是深夜，就越會明亮。

遠處盤旋留巖的山色，已經忘得不太清。周深環繞的人群早已各盡南山去。

乞巧節，一年就只有一天，這樣的時光，一輩子也是一天。

無曲方才來時還計較河面太寬太長，不知花燈會流到哪里去。這時卻希望它能流得更遠些。最好，能留上個幾千年，幾萬年，陪著她，沉入水底。

玉華，再等我幾萬年，那時候，沒了六界蒼生，白子畫也會死去。我便會給你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