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城門過來，一路上的人極少。

她還是顧忌自己的身體，放棄了將披風拿下來丟掉的想法。

進入了鬧市之后，氣氛好了許多。無曲頗為喜歡白色的東西，迎面而來的一大堆人，顯然達官顯貴，穿的一身黑色大袍的男子微抬起頭，走在前面，后面十幾個人抬著棺材，仙界很少死人，也很少辦什么葬禮。所以無曲極是新鮮。

近了些，他們?nèi)丝礉M街讓道，也就自覺地往后退了退，對面的男子穿著并不像是家屬，這樣悲傷的一件事也不見他傷心欲絕，可是站在最前面也是尊貴近親，無曲不解，三人打聽才知道，這位近親是云城城主，

這位城主一向拋頭露面很少，似是家中養(yǎng)母去世，特來送行。想來他是極不待見這位養(yǎng)母的，或許是養(yǎng)母總是虐待他，才有這樣的待遇。

無曲搖搖頭，以為什么，卻見那么多人穿過去之后，鬧市仍未有任何反應，依舊人轟轟而去。

太息一時忘記了昨晚的事，竟開口說話，“這邊的客棧相對便宜，不如就這家？”

無曲尚在牽掛著那葬禮的人，未曾反對，只點點頭。

司命曾說會在云城之內(nèi)碰到之前太息的師父，他的位置被擠了去，自然無處安身立命，還要好生照顧著，將他送去長安，歸了他的命數(shù)才可作罷。

無曲想自己好不容易接受了這么個麻煩活兒，又來一個豈不是飲鴆止渴，到頭來一個接一個再無安生之日，果然人界是沒什么好事情的，一件一件的麻煩，怪不得往生之處分為六道，做人最累。

客棧生意十分紅火。他們剛進去就注意到一邊圍著一群人。

小二正點頭哈腰的站在那里，無曲看著，透過人群一看，一身大紅色常服的男子坐在桌前。聽得到他們談話。

“你不知道紅豆膳粥不可以加糖的么，入味的時候不可以放蔥頭，碧水在三里外的涼亭，這種米起碼要泡上三天三夜才可以熬制，至于你的佐料，我受不了這樣濃烈的味道。怎么，連一碗粥都做不好嗎？”

那人笑的邪魅，說出的話半句不留情面，似乎對飯菜的要求很高。

又是挑剔的典范。

無曲搖搖頭，不語。

旁邊一個圍觀的客人看她剛來，便對著道，“你可別笑，要是在這家店住趁早還是換了吧，這位每日都有這么一出，別說讓人家好好吃飯，就是連瞪一眼人家都會被罵?！?

他擺擺手，隨即上了樓，無曲但笑不語，太息和花澈卻不知哪里去，她想著或許到別處，也不著急，反而聽那小二拿筆一字一字地記著。

無曲看桌上那一堆菜，他一一品嘗，耐用得很，也不知一個人到底吃不吃得完。

剛剛食了一口奶汁魚片，那小二一直皺著眉不敢吭聲，生怕什么時候又被罵一頓，緊張的神情真不像裝出來的。

無曲低低頭，略有些嘴饞，她平常最喜歡口味適中一些的，奶汁澆上去別有一番風味。那男子卻依舊不滿意。

“這道菜以后不用做了，我嘗了它三個中午，你還是沒有記住將奶汁上的油一層一層刮去，就算今后記住了，吃著也膩了?！?

他這番言論無曲十分佩服，她吃東西剛好也是這么挑剔，好久沒有人有和她一樣的習慣了，只是她偶爾也能吃得下一些較為粗糙的。

透過一個個的人頭，她終于看到了那人的相貌，并不像說話那么刻薄，是個非常漂亮的人兒，果然吃飯和身體發(fā)膚有一定的關聯(lián)，所謂潤澤光滑，說的就是這樣的皮膚。

大紅的衣裳不是名貴，做工卻有些樣子。一人一頭長發(fā)挽起來，高高冠著。容貌細雅，看著翩翩公子，反而在骨子里看到了一絲傲氣與精力。

他的笑很嘲諷，不知在嘲諷誰，但又異常吸引人。無曲想起該吃些東西，那兩個人指不定又去哪兒調(diào)情，便點了些菜，又坐到窗邊的桌子上。不在湊這個熱鬧。

只是離得不遠，僅僅有幾桌之差，她用透視還是將那邊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有一個毛病怕是別人都治不了的，她慵懶的喝著茶，聽那邊吵吵鬧鬧，正是悠閑愜意，卻聽得“咣當”一聲，她懶懶抬起眉眼，見上面樓層上有兩人拿著桶水潑了下去，方才發(fā)出的聲響該是因為不小心碰到了裂開水桶，承重受到壓迫，只是現(xiàn)在直直澆了下去，也是來不及，她微瞇住眼，想是樓上住宿極其厭煩了那人這樣挑挑揀揀，奮起反抗。想要看看他狼狽的樣子，無曲想像著，不自覺一笑，那人目光銳利，怎么會被這樣的雕蟲小技所整到。

果不其然聽得一聲笑語，“你們兩個？下來。”

幾乎命令的口吻，無曲忙著看好戲，卻見那男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躲開站到飯桌后面，面對著店小二，小二卻和那人的位置互換，被噴了一頭水，春日里涼颼颼的，容易感冒。再朝那兩人看去，卻覺得衣著模樣分外眼熟，她左手有些哆嗦，身上抖了抖，萬萬沒能想到是這兩個孩子做出的事。

那本來圍觀著要看店小二怎么被訓得紛紛繞開了道，同仙界的人一樣有眼色。

無曲僵一僵，她剛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兩個人在商量著，她心中無奈。

“聽不到嗎？我倒是不介意這樣的事，只是若不能自己下來，我叫人去請也是一樣的。”

他這話赤裸裸的威脅，無曲覺得現(xiàn)下又惹了大麻煩，再看那兩個孩子，花澈一臉不情愿，太息極為憤慨，一步步就要走下去，卻被她攔住。

無曲本以為他們算是聽話的，就算是十幾歲的樣子，也心中沉穩(wěn)得很，斷不明白為何要這樣做，且是平常人罷了，偏偏是個對幾盤菜也不肯放過的主兒。

“孩子不懂事，公子可不要一般計較，且你完好無損，想必這店家盡管受了寒，也不愿追究的吧？”

她朝那邊看去，聲音不大不小，那些剛來的，早到的都朝她這邊看去，她坐在窗口，陰暗的角落照的卻無比明媚。那男子站著，又比一般人個子高了許多，無曲看清他的眉眼，他卻皺著眉有絲驚訝。反應過來恢復了方才的樣子。

無曲懶洋洋放下茶杯，提腿起來就朝上看去，“還不下來?！?

她一番痛斥，兩人自知闖了禍，雖都不情愿，卻也不敢反對。再者她算半個師父，有些威嚴。無曲不再看，反而提步朝男子那邊去。見店小二淋得一身，也不敢吭聲，有幾人遞上毛巾。捂得嚴嚴實實。

“哦？這事自要打抱不平。只是姑娘何方人士，同他二人又有什么關系？”

他笑的有些開懷，又滿眼的笑意，像是極高興的樣子。無曲不明白為何見了她就要如此，卻也不多言。

她幾步走上前來，太息兩人也都站在她后面。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都是些小孩子，頑皮也是常有的，打抱不平也要有個名頭不是？”

在場的人都明白這怎么回事，但也坐山觀虎斗，無曲自是知道這事兒理虧，也不敢太過囂張。

男子背手而立，看著一桌菜，又看看那小二還被他掬著，反而道：“姑娘的徒弟做出這樣的事，總要有個交代，就算年齡尚小，我倒沒見過那個年齡尚小的有這樣惡毒的心思。”

他咄咄逼人，無曲不緊不慢，見男子一臉玩鬧的樣子，便知道他是不會這樣好心就放過他們的了。

“家徒的脾性我是了解的，只是失手打翻了水桶，才釀此禍端，二人有心改過，且沒傷著人，店家似乎也并不追究，對吧？”

她一番唇槍舌戰(zhàn)，才弄明白為何那男子要留下店小二。只好先下手為強。

后來花澈對她的這番表現(xiàn)十分贊揚，總結為五個字，“皮笑肉不笑”。

那店小二實在著涼的厲害，還一直被拘著，忙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想要他二人放過自己。無曲也是看著可憐，想必男子知道這樣沒什么用處，才放他離開。

“他既這樣說，想必都是沒有異議的?！笨粗堑晷《?，又補充道，“你記著明日換了菜式，房間又重新布置?！?

店小二著急得很，忙是點了點頭。

無曲沒料到這么難纏的人就這樣放過了她，顯然愣了愣，見他大步朝這里走來，“再會。”

這樣在耳邊停了停道，無曲僵了僵，卻也顧不上思索，人群已經(jīng)漸漸散了開，無曲便領著二人上樓上客房。

“說吧，為什么那么看不順眼人家？”

她十分不悅，對著太息就道。這屋子很大，夠得上一個人住的。無曲故意安排了這個房間，因為隔音效果好，不容易被人家聽見。

太息微低著頭，書生果然還是十分有禮貌的，“恩人怎能看得下去，他分明無理取鬧為難那店小二，我們又怎能坐視不理？”

但仍是憤慨，無曲想著之前幾個月都白教了他，還敢這樣頂嘴，且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