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繼續在黑暗中步行，覺得很是奇怪。原來電影院還有第五界景象的播放廳，上一次來的時候沒來欣賞一陣，實在可惜。要是能夠早點看到那幾個人的慘狀，也許我的復仇之心也就不會那么強烈了。

走著走著，突然無路可走了。伸手一摸。好像是一扇門擋住了我。但是門沒有鎖，輕輕一推就開了。之間眼前一陣明亮，像是無數顆白熾燈泡同時發光一樣。伴隨著強光的，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曲目好像是古老的原始人的歌聲。再仔細一看，周圍有不少打扮奇形怪狀的人，那樣子真的很像原始人。那些人簇擁著一個高臺，高臺上坐著一個衣著整齊的人——是峰嶺。

“過得不錯啊，峰嶺。”我抬著頭，朝峰嶺說道。

周圍的人立刻安靜下來，這時候我才發現，那些人都虎視眈眈地看著峰嶺，仿佛只要峰嶺落到他們手里，就會被他們撕成碎片一般。原來，他們嘴里所唱的，是峰嶺的葬歌。

“未央，是你嗎？未央！”峰嶺在高臺上大喊著，“救救我，讓他們離開吧！”

“他們是誰？”我大喊著問道。

“不知道啊，我一來就是這樣，這些人追著我，不停地追，數量越來越多，”峰嶺緊緊抱著高臺上的一根柱子，“還好出現了這個高臺，我爬了上來。他們好像身體有缺陷，爬不上這么高的高臺，我才逃過一劫啊。”

再看看那些人，果然如此，他們的手腳都很短小，身高只有峰嶺的一半，爬不上高臺也是正常。對此我饒有興趣：“你在上面呆了多久了？”

“呆了很久了，整天就聽著他們在下面嚎叫，吵死人了！”峰嶺哭喪著臉，“未央，看在我們同學一場，你就幫幫我吧！”

我推開人群，爬上高臺。有些人想跟著我一起爬上高臺，但爬不上去。我一路走到峰嶺面前，峰嶺對我笑著，仿佛遇到救星一般。

“你憑什么讓我救你。”我開口問道。

“未央，我知道我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但是，陷害你的那件事情，不都是海銘干的嗎，”峰嶺滿臉堆笑，“畢竟我們同學一場……”

“陷害我的事情都是海銘干的？你還真是心安理得啊。”我變了臉，看得峰嶺的笑容僵在臉上。

“可是他的自白書里的確是這么說的啊。”峰嶺說道。

“那不過是我的一個策略而已，因為那時候我還沒能力處理你和蘭澈，而就算海銘指認你們兩個，也缺乏相關證據，這樣反而有助于洗清你們的干系，”我說道，“所以，我先把所有責任都推到海銘身上，再等時機，好好找你和蘭澈算賬。”

“可是，未央，我已經死了，我已經為此付出代價了，這夠了吧，”峰嶺幾乎要哭出來，“我堂堂一個富家公子，被前女友刺死在地下停車場，這種懲罰還不夠？”

“對啊，你還背叛了那個一直深愛著你的女孩呢，”我笑了幾聲說道，“你應該問問她，你現在所遭受的一切，是不是罪有應得。”

“這是她的事情，和你被陷害這件事情，有什么關系啊。”峰嶺說道。

“有啊，第五界懲罰罪人的依據，就是看他活著的時候做了什么事情，”我說道，“你活著的時候干了那么多壞事情，落到這個下場，一點都不為過啊。”

“未央，我們能夠再次相遇，也是緣分啊，你就幫個忙吧，我們都曾經在同一個世界存在過啊，”峰嶺有些慌張了，“看在這份上，幫個忙吧，求求你了……”

“你要我怎么幫你？”我問道。

“你看，那些人都不敢動你，你一定有辦法把他們嚇跑的，”峰嶺說道，“你是死神，你一定有辦法的。”

“要不，我帶你跑出去吧。”我想了想，笑著對峰嶺說道。

“可以可以，謝謝你了，太謝謝你了……”峰嶺高興地連連點頭。

我握住峰嶺的手，峰嶺的手和我一樣冰涼無比。我輕輕一躍，帶著峰嶺一直奔下高臺。臺下的那些人一看峰嶺下來了，興奮不已，歡呼的歌聲此起彼伏。跑下高臺的時候，我冷冷一笑，把峰嶺丟向人群。

“未央，你干什么！”峰嶺嚇得臉無血色。

“這才是你的歸宿，去吧。”我微笑著說道。

峰嶺很快被人群埋沒，矮人們的歡呼聲覆蓋了峰嶺的慘叫聲。我上前仔細一聽，峰嶺的慘叫聲只持續了一陣，而后，就只有矮人們歡快的歌聲了。

過了一陣子，矮人們散去了，只留下峰嶺蜷縮著在原地顫抖。峰嶺看上去完好無損，但表情卻如同經歷了千刀萬剮一樣痛苦。

“你看起來好好的啊，怎么怎么痛苦？”我蹲下身來問道。

“是嗎？我只覺得自己被一點一點撕咬啃噬啊，”峰嶺痛苦地說道，“渾身都好痛，好痛啊……”

“這就是你的懲罰，不停地被撕咬，不停地被啃噬，不停地痛苦下去，”我說道，“好好享受你的痛苦吧，峰嶺。”

這時候，又有一波人趕來，和剛才的矮人不同，接下來的這一撥是一群身強體壯的人，個個兇神惡煞，長著讓人膽寒的利爪。峰嶺掙扎著站起來看了一眼，差點暈過去。

我拍拍峰嶺的肩膀，走開了。周圍又黑暗下來。

4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圍又出現了新的場景。這一次，我看到了黑暗的天空，雪花密密麻麻飄落著，地上堆積著一層厚厚的積雪，風猛烈地刮著。就算我在場景之外，也感受到這場暴風雪帶來的強烈寒意。

遠處，有一片茂密的花叢，我很詫異在這么寒冷的天氣里，居然還有這么鮮艷的植物存在。走近一看，才發現是一片玫瑰花海。嚴寒之下有這么多玫瑰花開，看樣子，第五界也沒那么壞。我走進玫瑰花海，一朵玫瑰花在寒風中綻放。我發現，玫瑰花瓣包圍下的花蕊，其實是一小塊蛋糕。我詫異不已，再看看其他玫瑰花的花蕊，不是蛋糕就是餅干之類的小點心。我隨手拿了一塊嘗了嘗，很酥脆，口感很好。

玫瑰花海中有一條道路，路面冰冷。路上蹲坐著一個少女的身影，穿著薄薄的衣衫，套著一件不怎么厚的外套，身體縮成一團，顫抖著抵抗著周圍的嚴寒。少女的面前有一個破舊的鐵罐，銹跡斑斑。走進一看，鐵罐里還幾個硬幣，難道第五界里還有流通貨幣？

少女抬起頭來，我們的眼神相碰在一起，都認出了對方——是她，蘭澈。

“未央，你來了，救救我，給我點吃的吧。”蘭澈的臉很削瘦，沒一點血色，“好多天沒吃東西了。”

“你這幅打扮算是什么？乞丐？”我打量了蘭澈一眼，穿著破舊的衣服，帶著一個破罐子坐在路邊，的確很像乞討的乞丐。

“是的，沒錯，我的確是個乞丐，”蘭澈點點頭說道，“我必須乞討到足夠的錢，才能換一小塊點心充饑。”

“這里到處都是玫瑰花，你為什么不自己去摘一朵呢？”我問道。

“你不一樣，你只是一個旁觀者，當然可以隨意摘取那些玫瑰花，”蘭澈苦笑一聲說道，“我是在這里受折磨的人，必須攢夠100個硬幣，才能摘取一朵玫瑰花。否則，如果擅自去采，會有無數玫瑰花藤纏滿我的身體。那種全身疼痛的感覺，太可怕了。”

“這個，我倒是可以幫你，”我笑了笑，摘下一朵玫瑰花，取出里面的餅干，遞給蘭澈，“這樣是不是就行了？”

看到食物的蘭澈雙眼發光，撲過來想要拿餅干。在蘭澈碰到餅干前的一瞬間，我把手收回，把餅干扔到玫瑰花海里。蘭澈撲了個空，倒在我面前。

“你想想都知道，我怎么可能那么輕易幫你呢？”我蹲下身來，嘲諷地撫摸著蘭澈的頭發。

“你還在恨我，對吧？”蘭澈輕輕笑了笑，“沒關系的，你是應該恨我。”

“還記得，你死前的事情嗎？”我問道。

“記得啊，在那棟樓的天臺，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掉了下去，”蘭澈說道，“我死得一定很難看吧。”

“至少比我的難看。”我說道。

“外面的世界，現在怎么樣了？”蘭澈說道，“我有時候還夢見，自己回到過去的生活了呢。”

我隨手撿起鐵罐里的硬幣，硬幣的正面刻著一片雪花，背面是一朵玫瑰花的圖案。硬幣的材質很奇怪，我記得在一本占卜書里見過，但是突然想不起來了。

這時候，有一個黑衣人走過來。黑衣人很高大，足足有兩米多高，渾身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看不清樣貌。黑衣人走到蘭澈身邊，蘭澈立刻伏在黑衣人身下，畢恭畢敬。黑衣人拿出一個硬幣，丟在蘭澈的罐子里。蘭澈一陣千恩萬謝，黑衣人隨后離去了。

“這個黑衣人是誰？”我問道。

“這是黑衣人的領地，每天，會有一些黑衣人從這里經過，有些黑衣人會丟硬幣給我，”蘭澈說道，“當然更多的時候，他們什么都沒留下。”

“你這樣子，一天能討到多少錢？”我問道。

“一天，最多只有十來塊錢，有時候一塊錢都沒有，”蘭澈說道，“我已經連續好多天沒討到一個硬幣了，上一餐飯，是好幾天前吃的。”

“這就是你的懲罰，忍饑挨餓，對吧。”我說道。

“是的，雖然很餓，但卻餓不死，要是能把我餓死，那也好啊，”蘭澈說著，哭了起來，“想不到死了之后，還有比死更難受的事情。不知道這種生活，要過到什么時候啊。”

“會永遠過下去，至少以我目前了解到的信息，是這樣子的，”我笑著說道，“第五界這種地方地方，幾百年幾千年，都不算什么，你這才過了幾年呢。”

“看到我這副樣子，你很開心吧，”蘭澈抬起頭來，發瘋似得笑出聲來，“說實話，當初看到你頂著小偷的名聲被所有人孤立，我也很開心。”

“現在的我，比那時候的你，開心很多倍，”我拿起蘭澈面前的鐵罐，輕輕搖了搖，“我已經解脫了，而你，不知道還要受多久的苦。”

“海銘和峰嶺也跟我差不多吧。”蘭澈問道。

“比你還慘，我剛去看過他們，”我說道，“你就知足吧，至少，你所受的皮肉之苦，比他們輕多了。”

正說著，又走來一個黑衣人。這個黑衣人步履匆匆，仿佛有什么急事，從蘭澈身旁經過，什么都沒留下。蘭澈仿佛已經習慣了，默默地目送黑衣人離開。

我拿起鐵罐，朝玫瑰花海揮了揮：“要是把這個破罐子扔掉，你這幾天的等待，就全都白費了吧。”

“千萬不要！”蘭澈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著，“必須有這個鐵罐子，他們才會給錢我。你如果要報復我，把錢扔掉就行了，把罐子留給我吧。”

蘭澈說完，見我仍然沒什么動作，只得趴在地上大哭著。我嘆了口氣，把罐子放回她面前，順便把剛才拿出來的那枚硬幣也還給她了。

“謝謝你……”蘭澈連連道謝。

我站起身來，蘭澈仍然伏在地上。我摘了一朵玫瑰花，丟在蘭澈的罐子里。蘭澈感激涕零，連聲道謝。我轉身離開，沒再去看蘭澈。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隨后，我看到一點光亮。再走過去，發現已經到了電影院的出口，回到了熱鬧的死靈廣場。

離開死靈界，我來到當初我死去的那家醫院。來到住院部，一間間病房走過去。走到最角落的病房里，我發現一個年輕女孩坐在床上，穿著病號服，一頭黑色長發很是漂亮。女孩坐在陽光下，翻閱著一本書。女孩一個人獨占了一間病房，身邊卻一個人都沒有。

“305病房仍然沒有人探望嗎？”我身邊的一個護士朝同伴問道。

我抬頭看了看，女孩所在的病房號正是305。

“是啊，太可憐了，家里誰都不管她，醫療費也快沒著落了，”另一個護士說道，“而且，她也活不久了。”

女孩身上的死亡氣息很濃厚，我看著有些難受，不禁走了進去。女孩看到了我，嘴唇微微抽動著：“你好，請問，我們認識嗎？”

“沒有人來看你嗎？”我輕聲問道。

“是的，爸媽很早就離婚了，聽說我生病了，躲我都來不及呢，”女孩慘淡地一笑，“男朋友也離我而去了，我也沒什么朋友……”

“讓我來陪你吧。”我走到她身邊，把手放在她肩膀上。

“你是誰？”女孩問道。

“我是死神，我的職責是……”我想了想說道，“陪伴每一個孤獨的人，走完最后一段路程。”

“我終于要死了。”女孩笑了，仿佛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