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深夜，獨自在陌生的城市里散著步，蒼白的路燈照射在身上，低頭一看，卻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作為一個死神，是孤獨的，因為死神的任務，就是把人的靈魂帶走。所以，死神代表著悲傷，代表著苦難。這個世界上，就算是那些不想活的人，對死神也是一臉的蔑視。

走得不想再走了，找了一盞路燈，坐在路燈下。眼前，是一條寬闊的馬路。深夜的馬路沒有多少車輛經過，偶爾走過一輛車，車速也很快，一閃而過。

酒已經喝完了，我背靠著路燈，縮成一團。我有些后悔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反而使自己看起來更加孤獨了。這座城市連同整個世界，看起來面目可憎。

“孤獨地縮在這里，干什么呢？”一個聲音傳來，很明顯，是夢塵的聲音。

“你又跟蹤我？”我轉過身，卻沒多少意外。

“這幾天有事到這里來，沒想到遇見你了，”夢塵說道，“剛才在天上看到一個死神，沒想到會是你呢。”

“你來得正好，現在的感覺，真不好啊。”我抬起頭，嘆了口氣。

“怎么了？那個天使，沒跟你一起來？”夢塵問道。

“當了那么久的死神，從來沒有過這種強烈的孤單的感覺，”我說道，“剛才，我去看了一個人，一個我一直忘不掉的人。”

“是以前的戀人吧。”夢塵笑了笑說道。

“是啊，也是我的下一個目標。”我說道。

“他過得好嗎？”夢塵問道。

“不好，一點都不好，但至少，他還活著。”我說道。

“活著，不一定就比死去舒服，”夢塵說道，“與其受折磨一世，不如早點死去解脫來得痛快。”

“可是，死去了，就真的一了百了嗎？”我轉過身，看著空蕩蕩的馬路，“為什么，現在的我，比活著的時候更加孤獨呢？”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放下和這個世界的聯系，”夢塵說道，“你還記著那些傷害過你的人，處心積慮地想要復仇。而這項工作，只能由你單獨來完成。所以，你才會如此孤獨。”

“等他們都死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吧。”我說道。

“等他們都死了，你能走出來嗎？”夢塵說道，“如果你走不出來，而又找不到新的目標，只怕，你會更加瘋狂。”

“我走火入魔，無可救藥了。”我又嘆了口氣。

這時候，一輛車飛馳而過，順便卷起馬路上的灰塵。我望著汽車遠去的痕跡，看得有些發呆。

“對了，你來這座城市，有什么事情？”我好奇地問道。

“魔鬼的事情，死神就別管了，”夢塵說道，“總之，不是什么大事情。”

“正愁著無聊呢，你來得真是時候，”我換了一副表情，“喝酒去吧。你知道這座城市哪里有好的酒吧？”

“順著這條路一直走，再往左拐，有一家小酒館，生意還不錯，”夢塵說道，“不過，就是太安靜了些。”

“沒關系，安靜點，也好。”我說道。

這家小酒館的格調有些與眾不同，每一個顧客都很斯文，小口小口地喝著杯子里的酒，講話細聲細氣，面帶微笑，衣著也很得體。這種安靜的氣氛，著實嚇了我一跳。

夢塵看起來和酒館里的服務生很熟，剛坐到吧臺上，服務生就端來了兩杯酒。夢塵把其中一杯推給我。

“這間酒館很特殊，只在凌晨時分開門，”夢塵說道，“白天的時候，這是一家小百貨店。但是一過午夜十二點，就變成了酒館。來這里喝酒的顧客，都不一般哦。”

“什么意思？”我警覺起來。

“現在你看到的顧客中，除了角落里那幾個是凡人之外，其他的都是魔鬼，”夢塵說道，“那幾個凡人，也不是普通人，他們是占卜師。否則，也看不到這間酒館。”

“再來一瓶朗姆酒！”正說著，一個渾身冒著酒氣的顧客來到吧臺前，朝服務生大吼著，看來是喝醉了。

“這是……占卜師？”我皺了皺眉頭說道。

那個喝醉酒的占卜師聽到我在說話，轉過身來，瞇著眼睛看著我：“哦，這里還有個死神啊。”

“你是占卜師？”我隔著幾米遠的距離，朝占卜師問道。

“是啊，而且，是等級很高的占卜師呢，”占卜師得意地說道，“要不然，能夠跟這些魔鬼們一起喝酒？”

“話說，這位死神，也是占卜師哦。”夢塵笑著說道。

“哦，你也是占卜師？”占卜師拿著酒，朝我靠近幾步，“你當死神當多久了？”

“很多年了。”我回答道。

“的確，你們都有成為占卜師的潛力，”占卜師笑了笑說道，“我聽說死靈界圖書館里的占卜書，比人間所有的占卜書加起來還要多得多呢。”

“人間的占卜書，又是怎么來的？”我問道。

“誰知道呢？你們死神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占卜師從服務生手里結果一瓶酒，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誰撿到了占卜書，誰就成了占卜師，哈哈……”

“這到底是一家什么酒館？”我問道。

“這個，你暫時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夢塵舉起酒杯，晃了晃，一飲而盡。

16

暑假來臨了，軒藤坐在房間里那張破舊的轉椅上，看著堆滿各種物品的床。

還需要帶些什么東西呢？軒藤冥思苦想著。在確定所需的物品都在這里之后，軒藤又換了一個問題——還需要丟掉些什么東西呢？

問題轉換之后，一切就都豁然開朗了。軒藤站起身來，床上的所有東西，看起來都是多余的。半個小時后，床上的物品被清理出了一大半。軒藤松了口氣，重新回到轉椅上。

當然，有一樣最重要的東西，是必須要帶上的。軒藤翻開錢包，拿出那張和未央的合照——這是接下來這場旅行最大的意義所在。

他和未央一直有一個約定，要一起旅行至少一次。然而，這個約定還沒來得及履行，未央就死去了。只剩下軒藤孤單一人，帶著那張逐漸老去的合照，去過自己逐漸老去的人生。每次想到這里，軒藤的內心總會涌起一股悲涼感。他不知道，這輩子，是不是注定要在這種悲哀中度過。

如果，他能夠及時察覺柊樺的心意，全身心走進柊樺的世界里，并向柊樺敞開自己的心扉，現在的他，將擺脫噩夢般的悲傷，重新回到以前的生活。而他，也不用處心積慮去準備一次旅行，讓自己擺脫過去。

錯過了一次機會，就要用另一種更殘酷的方式去彌補。人的一生，與其說是在還債，不如說是在彌補自己錯失的一切。他錯失了未央，所以付出了和柊樺擦肩而過的代價。而因為錯失了柊樺，他又要付出一次艱辛旅行的代價。

軒藤計劃中的旅行時間是十天，地點是南方一座未被開發的山地。由于這片山地地形較為復雜，當地人煙稀少，所以一直是各路探險者的樂園。軒藤特意選擇這個地方，也是為了徹底把自己身上過去的痕跡洗去，然后迎來一個徹底痛快的新生。

大學期間，攝影協會組織過幾次野外探險旅行，都是集體活動，柊樺也有一起參加。在軒藤看來，這幾次野外探險旅行，終究只是屬于他和協會的經歷，盡管把未央的照片帶在身上，但和未央絲毫沒有關系。也正因為此，軒藤一直走不出未央的回憶，自然，也擺脫不了未央的陰影。不過好在，這幾次野外探險旅行，讓軒藤積累了不少野外探險經驗。至少，他知道，該如何去融入一處陌生的風景，如何去遺忘一個熟悉的人。

這次旅行是秘密進行的，所以軒藤向父母撒了個謊，說和同學參加了一個野外遠足。軒藤的父母對軒藤一直管得不是很嚴格，再加上軒藤已經是成年人了，所以只是給軒藤提供了一些建議，并要求軒藤在旅行期間每天至少和家里聯系一次。軒藤答應了。但知道這個任務是難以完成的，因為軒藤的父母不知道，這次旅行的地點幾乎是與世隔絕，任何現代的通訊設備，在那里幾乎毫無作用。

軒藤不知道，十天的旅行結束后，父母會多么嚴厲地責備自己。但是，這或許也是考驗的一部分。這次旅行越艱難，就越能把自己清洗干凈。為了自己的未來，軒藤決定忍受一切苦痛。

反正已經苦痛了那么多年，短短十天，又算得了什么？一個全新的新生，遠比十天的折磨更加吸引人。

但是，如果，這十天的旅行過后，自己仍然清洗不掉過去的痕跡，又該如何呢？想到這個問題，軒藤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

那么，就是命中注定自己永遠無法翻身了，如此一來，自己只能背負著痛苦的記憶度過一世了。但是，如果履行了和未央的約定，至少還有一個希望。如果放棄了，這一生，就只剩下陰影了。

所以軒藤幾乎毫不猶豫做出了決定，無論如何，這次旅行，必須成行。努力過后的失望，遠比不努力帶來的絕望更加珍貴。

至少，這次旅行可以丟掉軒藤的絕望，僅此一點，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