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轉眼間，一年的時間又過去了。這一年里，可以說是我死后最掙扎的一年。

我的仇人們都死了，可是，我的復仇之旅，卻還沒有結束。還有幾個目標，我曾經愛過，如今，卻只有恨。

反差太大，所以，往往會徘徊。這一年對我來說，過得無比地快。不知不覺間，又到了讓我猶豫的時候了。

我是死神，也是占卜師。不過，對于無邊無常的命運來說，我還是太脆弱了。看再多的占卜書，我也只能預知到命運的一小部分。比如，我只能預知到多年后人們死亡的時間，卻不知道多年頭他們死亡的方式。

隨著那一天逐漸臨近，猶豫也日益折磨著我。我越來越喜歡喝酒，但我是死神，喝再多的酒，還是依然清醒。還是做一個凡人好啊，我想，至少，每天還能有些許的心安理得。

這幾年里，安海市發展得很快，大片郊區得以開發，逐漸成為繁華都市的一部分。但是被廢棄的地方也有不少，比如在東部片區就有一個爛尾樓地區，猶如一片戰后的廢墟，和繁華的都市如影隨形。的確，一座城市再繁華，也需要一些廢墟，作為繁華的陰影，容納下這個城市罪惡的一切。

今晚，我沒有在酒吧喝酒，我想安靜一會，自己享受孤獨的時光。我站在一座爛尾樓的樓頂，這座爛尾樓很高，幾乎可以俯視整個爛尾樓聚集區。這片爛尾樓聚集區，其實也是這座城市另一種形式的繁華，只是，被人們遺忘了而已。

剛喝完一瓶酒，身后就傳來一個聲音：“獨自喝酒，不覺得無聊嗎？怎么不去酒吧？”

“煩死了，安靜一會行不行啊！”我轉過身，不由分說把酒瓶扔了出去。反正能看到我的都不是凡人，就算被酒瓶砸到也無所謂。

酒瓶穿過那個白色的身影，結結實實地撞在墻上，碎成好幾塊。看來，是紫尚來了。我對著紫尚笑了幾聲，再看看自己身邊的幾個空酒瓶，沒酒了。

“我一直耐心地等你把酒喝完了才出現，這樣，你就不會責怪我打擾你了，”紫尚笑著指了指身邊的一個紙箱子，“這箱子里有啤酒、葡萄酒，還有烈酒，任你選擇。”

“看來，我錯怪你了，原諒我哦，”我走上前，拍拍紫尚的肩膀，“烈酒我要了，其他的歸你。”

“可以。”紫尚點點頭，沒有異議。

箱子里的烈酒清一色都是白蘭地，我開了一瓶，喝了一口。紫尚開了一罐啤酒，坐在墻上喝了起來。

“過幾天我要去一個地方，你會跟我一起去嗎？”我問道。

“不知道，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就算是去，我也不會跟你一起去。”紫尚說道。

“其實，我也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去，”我把酒瓶放在墻上，手扶著墻上的欄桿，“挺矛盾的。”

“你還有多少仇人啊。”紫尚感嘆道。

“接下來這幾個人，其實也不算完全的仇人，只是，如果他們當初采取點措施，我也不至于會死去，”我說道，“前幾個人，直接把我逼上了絕路。而這幾個人，讓我徹底死心，讓我對這個世界，再無眷戀。”

“喝酒吧，別去想那么多，”紫尚喝完一罐啤酒，丟在地上，又開了一罐，“實在不行就拋硬幣吧，何必讓這些無所謂的問題折磨自己？”

“你是天使，主管好運，你會幫他們嗎？”我問道。

“我只是個小天使而已，主管一些小運氣而已。生死這種事情，不歸我管，”紫尚說道，“大天使們都很忙的，哪有時間陪你喝酒？”

“也對，幸好你是個小天使。”我笑著點點頭，接著喝酒。

現在，已是深夜，爛尾樓區基本上沒什么燈光，只有這棟高一點的爛尾樓下有一些路燈，其中超過一半還是壞的，僅剩的七八盞能用的路燈，燈光也很暗，只夠勉強照亮腳下的路。這種昏暗的世界，特別適合死神，以及一些心懷惡意的人。

我想起了朝顏，那個可憐的女孩子，就是死在昏暗的爛尾樓里的。此刻，我看到樓下的小路兩端各有一撥人，兩撥人加起來有十多人，拿著手電筒來回走著，不少人手里還夾著煙，火光明滅可見。看到這些人，我就有一種上去殺了他們的沖動，朝顏就是被這些人殺死的吧。

像爛尾樓區這種地方，晚上一般是沒什么人來的，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爛尾樓區附近有一家工廠，大多數工人住在附近的一處城中村里。一般工人們下班后，都是走大路回城中村的出租屋里。但是如果遇到上夜班，一些大膽的工人會抄近路走爛尾樓區。對忙碌了一天的工人來說，能多睡十來分鐘，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已經是凌晨兩點多鐘了，我看到有一個年輕的女人通過一條小巷子走進爛尾樓區，急匆匆朝城中村走去。一般來說，敢在夜里走爛尾樓區的，都是身強力壯的男人。一個弱女子走這條危險的夜路，倒是第一次見到。而道路兩段的兩撥人也注意到有個女人走了過來，目光紛紛朝女人投去，而女人卻只顧著趕路，沒注意到自己已經陷入危險的境地中。

終于，在進入樓下的小路之后，女人被其中一撥人堵住了。紫尚這時候也走了過來，緊張地看著樓下的一切。

那撥人顯然是來干壞事的，冷笑著拉扯著女人。女人奮力掙扎，無奈敵不過幾個身強力壯的男子。眼看著幾個惡人撕開了女人衣服的一角，一側肩膀露了出來。紫尚看不下去了，往下一躍，朝那撥人飛去。

紫尚一個漂亮的落地，還沒等那撥人回過神來，女人就被紫尚拉到身邊，同時飛起一腳，把其中一個惡人踢倒在地。那撥惡人突然被一個從天而降的少女打亂了步伐，怒從心起，朝紫尚蜂擁過來。紫尚推了女人一把，讓她快點逃跑。

幾個惡人想要去追逃跑的女人，被紫尚追上，全部撂倒在地。惡人們被紫尚嚇住了，和紫尚對峙著。

“什么人啊，突然就出現了，”其中一個明顯是喝醉了，“不過，比剛才那個細皮嫩肉多了，我喜歡。兄弟們，我們賺到了，上啊！”

紫尚和惡人們扭打在一起，實際上那群惡人根本不是紫尚的對手。紫尚略展拳腳，幾個惡人就疼得在地上打滾了。剩下幾個還站著的，也都挨了幾拳，不敢再上前扭打。

紫尚在一邊忙著，我也沒閑著，在女人上方飛著，跟蹤著女人。小路的另一端還有另一撥人，一定也是早就準備好了。果然，在女人即將逃脫的時候，另一撥惡人冷笑著圍住了女人。

好不容易才逃出虎口，又落入狼窩。女人嚇得癱倒在地上，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束手就擒。危急時刻，我及時落地，踢開了沖在前面的一個惡人。

由于害怕把其中哪個惡人打死了，所以我控制著下手的力度，奮力打出一條路來，掩護女人逃跑。我一邊和惡人們對峙著，一邊祈禱前面的路上不會再有惡人了。

這一撥惡人的戰斗力比和紫尚扭打的那一撥更差，我把其中幾個惡人的手腕扭脫臼后，剩下的幾個就落荒而逃了，甚至連受傷的同伙都顧不上。幾個受傷的惡人在地上掙扎著，表情痛苦。

紫尚的戰斗也結束了，焦急地跑了過來。看到幾個惡人倒在我的腳下，松了口氣。

“這幾個人應該是喝醉了酒臨時起意，連刀都沒有，”紫尚掃了地上幾個惡人一眼，“你們怎么還不走？還想再挨拳頭嗎？”

“我們爬不起來啊……”其中一個惡人哭喪著臉，痛苦地捂著手腕。

“掃興，敗了我們喝酒的興致，”我憤憤不平，踢了其中一個一腳，“這下倒好，該怎么處置他們呢？”

“他們的同伙會來接他們的，不必擔心。”紫尚說道，“我們接著喝酒吧。”

“好主意！”我點頭表示贊同。

14

我穿過一片云霧，降落在南方一所大學的校門口。現在，正是畢業季，畢業生們在校門口合影留念。其中不乏有歡笑，有淚水，還有各種依依不舍。這一切景象，在我看來都是云煙。我只想找一個人，找一個我日思夜想了四年的人。

之前已經占過卜了，所以我知道我想見的那個人在哪里。隨著夜幕降臨，學校附近的酒吧KTV小食店等開始火爆起來。一部分是畢業生的臨別聚會，還有不少趁著周末出來放輕松的學生。

我到走進一家酒吧，隱著身，所以沒有人看到我。我到吧臺后面拿了幾罐啤酒，趁著服務生不注意，丟了一些錢在抽屜里。而后，我走到天臺。我想見的那個人還沒來，我找了張桌子坐下來，開了一罐啤酒。

半個小時后，他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個女孩，這倒是我很意外的事情。也是，四年的時間里，沒有哪一個人能夠耐得住寂寞。舊愛離去了，找一個新歡，也是人之常情的事情。

兩人似乎都不是很開心，叫了很多啤酒。女孩看起來酒量很好，但是因為心情的原因，喝沒多少顯出醉態了。我在一旁安靜地聽著他們的對話，一邊喝著啤酒。

女孩是畢業生，而他不是。女孩說了很多心里話，大多數是苦澀的。喝到最后，原本有些醉態的女孩清醒了不少，而他卻不勝酒力醉了，半躺在椅子上，不停的喘著氣。看得出，他很疲憊，而眼前的這個女孩，是他疲憊的一個原因。而更多的原因，是這么多年來一直的壓抑。

“嘿，你真的醉了嗎？”女孩搖了搖他，他睜開眼睛，掙扎著坐起來，摸索著去拿桌上的酒杯。

“這酒真好喝啊……”他傻笑著，咬著杯口，喝了一小口酒，“可是我為什么喝不下去了呢？”

“你醉了，當然喝不下去了。”女孩平靜地說道。

“胡說，我好著呢，一點事都沒有。”他站起身來，伸了伸手臂，卻站立不穩，差點摔倒下去。我本能地想上前扶住他。可是，女孩卻快我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你不能喝了，放棄吧，”女孩把他扶到椅子上，“你一向來都是不會喝酒的。”

“可是我喜歡喝酒啊，喝酒之后，可以忘記很多事情，但是如果一不小心，也會想起很多事情，”他笑著說道，“一些原本很清晰的記憶，醉酒的時候會忘記，可一些原本已經被遺忘的事情，喝醉的時候，卻總是會想起。”

“所以，你還不會喝酒，真正的酒鬼，醉酒的時候，可以忘記所有悲傷的事情，想起所有快樂的事情，”女孩說道，“可是，不管我喝得多醉，頭腦一直都是清醒的，悲傷的事情和快樂的事情都在腦海里交織著，撕扯著，反而更加痛苦了。”

“你就沒想過，要結束這一切嗎？”他問道。

“結束不了，就像是一張白紙，潑上了顏料之后，就再也洗刷不去了，”女孩搖搖頭說道，“除非，把整張紙撕掉。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人的一生，只有一張紙而已。”

“再給我一杯酒吧，心里又空空的了，”他抓起一罐啤酒，倒在自己的酒杯里，“以后，我會努力成為一個酒鬼的。”

“但是不要成為一個酒徒，那純粹是在傷害自己，”女孩笑著說道，“就如同我一樣。”

我看著他們把所有啤酒慢慢喝完，一直過了半夜十二點。他明顯是醉了，走路都走不穩。女孩扶著他，一步一步艱難地離開酒吧。

“又要我送你回去了。”女孩說道。

“又要麻煩你了。”他說道。

我目送著他們離去，直到他們消失了，我的視線還是戀戀不舍。

如果我重新出現在你面前，你會作何感想？

我回來了，軒藤。我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而你，也應該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