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很公平，讓黃毛報復(fù)我兩回，馬上又給我一個機(jī)會報復(fù)黃毛。

出板報第二天，馬老師通知，明天班上勤工儉學(xué)，運(yùn)十噸堿塊到東營造紙廠。造紙要用燒堿，堿塊是制燒堿的原料，從很遠(yuǎn)的地方運(yùn)來，先陸路后水路，拉堿的船已停在沙河碼頭。運(yùn)堿塊使啥車？架子車，又叫排（念上聲）子車，兩人拉一車，八百斤。去東營來回八十里路，光走路就夠累，還要拉八百斤貨，活兒很重。為了照顧女生，馬老師規(guī)定必須男女搭配，自由結(jié)合，因為班上恰好男女各半，整好湊成25對。

真是天助我也：本地女生不會找我，男生也不會找黃毛，大家搭配下來，自然只剩下我倆。我心懷鬼胎，一臉壞笑看著黃毛，黃毛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眼巴巴看著別的女生“拉郎配”，無計可施。別說沒有多余的男生，即便有，她也不好意思跟：BJ的女生比農(nóng)村孩子還封建，她在班上從不和男生說話，和男生一起走那么遠(yuǎn)的道，更是為難之事。同學(xué)們組合完了，我便笑嘻嘻地對她說：“黃毛，甭東張西望了，沒別人了，就剩咱倆了，您明天不會發(fā)燒感冒肚子疼吧？您晚上一定早點(diǎn)睡，早上一定多吃點(diǎn)，活茬兒重，別累趴下了”；我先墊下話，免得她借口生病不出工。她氣哼哼地掃了我一眼，給我一句：“書生，美什么呀？不定誰趴下呢！”

托同學(xué)借來架子車，回屋去做準(zhǔn)備工作。拉車的活兒我不怕，在新安集每周都有勤工儉學(xué)，干得最多的，就是拉砂礓。談到拉砂礓，就要說沈丘的兩大景觀，因為與明天的活兒有關(guān)。一大景觀，是沈丘的路。沈丘的路用什么鋪的？不是泊油，不是三合土，更不是水泥。沈丘的公路，全用砂礓鋪就。啥叫砂礓？這玩藝兒BJ見不著，是沙河的特產(chǎn)，字典里注釋：“砂礓，一種不透水的礦石，塊狀或顆粒狀，可以做建筑材料”。沈丘的砂礓核桃大小，極堅硬，每到沙河枯水期，大塊河床裸落出來，用鍬挖下去，兩三尺后便能挖到砂礓。沈丘窮，鋪路用不起泊油和水泥，用三合土到雨季容易塌陷，砂礓恰好適用：既便宜，又堅固，取之不竭用之不盡，于是砂礓成了鋪路的主料。所以沈丘的公路又叫砂礓路。砂礓路有優(yōu)點(diǎn)，也有缺點(diǎn)：有毛刺。鋪路是用砂礓伴灰土，碾平夯實，踩上去挺平整。可時間一長，灰土漸漸損耗，砂礓凸出來，路面成了挫刀，磨腳。所以走砂礓路，鞋底一定要厚實耐磨，還要柔軟有彈性才好。

第二景觀是架子車。架子車是豫東一帶的重要運(yùn)輸工具，北方不大看得見。在延慶插隊，用的都是獨(dú)輪車，載重沒有架子車多，推車還要有點(diǎn)技術(shù)。為何北方多用獨(dú)輪車？大概因為山地丘陵多，路窄且不平，適合用獨(dú)輪車；豫東一馬平川，極目四望看不到一個山包。路寬且平，適合用架子車，所以農(nóng)村家家都有。普通的架子車，載重在千斤以內(nèi)，一個人拉得動；還有一種加長加重的，社員叫它“噸車”，顧名思義，它能裝一噸重的貨。噸車要比普通架子車貴不少，誰家趁輛噸車，就像現(xiàn)在有輛寶馬，神氣的不得了。不過車裝得多，一個人就拉不動了，要在車頭加根纖繩，一人掌把，一人拉纖。順風(fēng)時，還要在車上架起車帆，借風(fēng)助力。我剛到沈丘時，看到遠(yuǎn)處公路上白帆點(diǎn)點(diǎn)，懷疑自己看花了眼：“公路上怎么會行船呢？”到近處才看清，原來是架子車隊支著車帆，當(dāng)時詩興大發(fā)，胡謅歪詩一首，如今只記得“云帆排排鼓，炊鐘處處敲”兩句。

回屋取出球鞋，回力牌的，底特厚，又往里加上兩層海綿墊。衣箱里翻出一件土布衣。所謂土布，又叫粗布，是本地老鄉(xiāng)用自己種的棉花、自己紡線織出的布做的，商店里沒的賣，要到集市上買；因是純棉的，透氣性好，干活時穿它最舒服。裝備好了，早早上床睡覺，夢見黃毛走不動路了，坐在路邊嗚嗚哭。一高興樂醒了，直后悔夢得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