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苦難(1)
- 你好 貓先生
- yunbingfeixue
- 3382字
- 2012-07-30 11:07:55
希野的畫,大部分是鉛筆素描,彩色的水彩畫不多,我手中的這一幅是其中一幅。畫的是一杯淺綠色的酒,裝在一個高腳杯里。酒杯放在一張小圓桌上,靜靜地躺著。除了酒杯上了一層淡淡的色彩外,畫面的其它部分,都只是鉛筆的灰白色。在畫的右下角,是一句用鉛筆寫上去的話——謊言是一杯甜蜜的苦酒,喝的人覺得很甜蜜,只有釀造這杯酒的人,才知道有多苦。
我看了看落款的時間,是希野28歲那一年的夏天,也就是說,這幅畫,已經存在了22年了,比我的年齡還大。
“現在家里希野的畫,就是這些了,”一旁的希翼董事長撫摸著畫箱的邊緣說道,“以前還有很多的,可是希野回家后,把以前的畫全都燒掉了。”
“假如是我的話,也許也會這么做的吧。”我默默說道。
“哦,是嗎?不過在我看來,太可惜了,”希翼董事長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希野少女時候的畫很漂亮,色彩很豐富,很歡樂。但是這一些……”
“也很美啊,只不過,代表了希野不同的心境吧,”我搶著說道,“這些畫的色彩也許簡單了一些,但并不單調。相反,透出簡單的色彩,顯露出希野內心更豐富的沉淀。”
“給你看這些畫真是沒錯,你很會欣賞藝術品。”希翼董事長贊賞地說道。
“隨便說說而已,我害怕我外行的評論會冒犯希野呢。”我笑著說。
“希野一定不會這么認為的,這些畫已經靜靜地在這里呆了20多年了,我們也不知道這些畫還能再保存多久,”希翼董事長說道,“總覺得,很有必要給你看看。”
我輕輕放下手里的畫,拿起另外一副,這一幅是純粹的鉛筆素描畫,畫的是一處朦朧的城市,視角好像是在一個半山坡,遙望著遠處的城市。
“這應該是我們家附近的觀景臺,希野回家后,有一段時間經常去那里,”希翼董事長說道,“在那里可以看到雷河市的景觀呢。”
這幅畫的線條很簡單,遠處,寥寥數筆勾畫出一座城市模糊的形狀,近處,是清晰的鐵欄桿。畫面的左上角寫著一句話——從愿景到海市蜃樓,這就是我曾經的世界。
“好傷感的畫,”我輕輕放下畫,“看完之后,覺得好沉重,希野果然還是走不出來啊。”
“我們曾經試過開導過她,可是,幾乎沒有效果,”希翼董事長說道,“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和外界幾乎沒有溝通與交流。也許,是這個世界給她的傷害太深了吧。”
“她不該把自己關起來的,就算是海市蜃樓一般的世界,也可以很美啊,”我自言自語著,“雖然觸摸不到,但是,那也是一個小小的希望啊。”
“是啊,所以希野給自己的貓起名叫希望。”希翼董事長說道。
“是啊,好美麗的名字,”我說,“希野不僅把那只貓看成自己的朋友,也看成自己的家人了吧。”
“那只貓很奇怪,一直跟著希野,幾乎是寸步不離,”希翼董事長說道,“而且,仿佛一直小心翼翼保護著希野,對于任何它覺得會威脅到希野的人,都會很敏感,很生氣。”
“好可愛的貓,葉哥那里有一幅希野的畫,畫的就是那只貓呢!”我笑著說。
“哦,有這種事情?”希翼董事長驚呼一聲,“等等,我想想……嗯,的確有過這件事情。葉天有跟我說過,說希野對自己的要求很高,把一副他認為不錯的話給揉掉了。”
“那幅畫,一直被葉哥精心保存著呢,”我說,“雖然看起來皺皺的,可是在葉哥眼里,卻是像寶貝一樣,無可替代。”
“這個葉天啊……”希翼董事長嘆了口氣,笑著搖搖頭,“希野當初怎么會那么傻呢?”
“那只貓好像很依賴希野,到了繁殖期的時候,也不亂叫,一直很安靜,”希翼董事長說道,“有一段時間,我們還以為那只貓生理上有問題呢。”
說到這里,希翼董事長哈哈大笑。笑過之后,希翼董事長又平靜下來。
“不過,那只貓也太讓我們震驚了,希野葬禮的時候……”希翼董事長說著,臉上又沉重起來。
“那件事情我知道,葉哥有跟我說過,”我說,“那只貓,隨希野而去了。”
“那時候的場面,我永遠都忘不了,太震撼了,”希翼董事長說道,“本以為貓是一種很自私的動物,可是,那一幕,完全顛覆了我對貓的看法啊。”
“弄得我也很想養一只貓呢,”我呵呵笑著,“可是,這需要緣分吧。”
“這有什么難的,葉忘不是養著一群貓嘛,”希翼董事長笑著說道,“他還通過貓給你送情書呢!”
“啊?你知道了?”我嚇了一跳,一臉驚異。
“他告訴我了,一開始我還不相信呢,”希翼董事長說道,“所以,現在向你求證求證。”
我愣了半天,而后點了點頭。
“這孩子,真有心機啊,可惜他老爸沒有他那么聰明,”希翼董事長淡淡一笑,“不過這樣也好,要不然,說不定就沒有葉忘,你也就不能收到貓送來的情書了。”
我放下手里的畫,目光轉向箱子里還沒欣賞的畫。那段短暫的時間里,希野的作品有好多。那不僅是普普通通的畫,更是希野內心的真實寫照吧。
我突然能夠理解,為什么希野要把自己少女時代畫的作品燒掉了。
***
入獄那年,希野24歲,正是一個女孩子最美麗的時候。
鐵窗,高墻,是希野接下來生活的伴侶。除此之外,什么都沒有。
換下了華麗的衣服,希野穿上了單調的囚服,黑灰相間的囚服,正好符合希野此刻的內心的審美觀。從此以后,在希野的世界里,黑色和灰色,就是她的顏色,除此之外的顏色,都是多余的。
在監獄里,希野這個名字甚至連作為代號的作用都漸漸褪色了,更多的,希野聽到的是一個單調冷淡的數字——那時她在這個新世界里新的名字。有時候,希野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只有在偶爾做夢的時候,希野才會回想起自己的名字。
監獄的生活單調得超出了希野的想象,在監獄里,希野覺得連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所有的動作都是下意識的,大腦更多的只是一個廢舊的機器,只能做出一些簡單的命令,至于其他的,都交給下意識了。在這個冰冷的地方,言語,表情、動作……通通都是多余的。希野需要做的,只是讓自己變得和這里的人一樣麻木。
每天早上,早早起床,做早操,吃早飯,然后是機械般的勞動……在監獄里,沒有任何時間的概念,因為每一天都是一模一樣的。如此,時間的流逝,就失去了意義。
監獄所在的城市離雷河市很遠,在希野看來,這里,就是她去過的最遠的地方了。這個地方與世隔絕,與她去過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不一樣。希野覺得自己更像是被放逐到了一個不知名的星球,而周圍的人,是這個星球上陌生的居民,總有一天,自己也會融入到這個陌生的星球里,徹底遺忘了自己曾經存在過的世界。到那個時候,已經無所謂自由不自由了吧。
當希野在監獄里漸漸麻木的時候,駱英和明默開始了自己新的生活。擁有了一筆蓄謀已久的巨款,駱英的感覺很平靜,相比于希野,如今的生活,才是他一直渴望的。而明默,卻一直生活在恐懼之中。希野的形象時常在她的腦海里浮現,帶著幽怨的淚眼望著她,不發一言。在希野的眼淚里,明默看到了自己驚恐萬狀的臉。眼淚是弱者的象征,但眼淚本身卻擁有無上的威懾力,就算在虛幻的夢境里,這種威懾力也會被無限放大。
遷移到另一座城市之后,駱英和明默購置了一套漂亮的房子。每天早晨,明默都會來到天臺,望著剛剛升起來的太陽,臉上浮現著憔悴與疲憊,和周圍舒適的環境格格不入。
“你又怎么了,這樣子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嗎?”駱英悄悄來到明默身后,抱住了明默的肩膀。
“這真的是我們想要的生活嗎?駱英,”明默低著頭,眼淚在眼眶里醞釀著,“為什么,我一點都不開心?”
“因為你太在意過去了,你沒有完全擁抱現在,明默,”駱英閉著眼睛,吻著明默的頭發,“過去的事情已經不屬于我們了,沒必要去在意不屬于我們的東西。”
“可是,現在的生活,就是屬于我們的嗎?”明默伸出手,劃過虛幻的空氣,“太不真實了。”
“不,只是你還不習慣而已,這就是屬于我們的生活,我們的世界,”駱英握住明默懸在半空中的手,“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很真實,很溫暖呢?”
突然,駱英覺得自己在自欺欺人。在這個晚秋的季節,無論駱英怎樣努力,早晨的手總是冰涼的,沒有一點熱度。他似乎感受到了明默內心的恐懼,她多么希望能夠在自己身上找到一絲溫暖,但是,他卻無能為力。
那一瞬間,駱英突然明白了,他一直對明默承諾的世界,根本就不是明默想要的。明默想要的,只是一個溫暖的手心而已。一個溫暖的手心,對明默來說就是整個世界。可是,駱英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為明默搭建了整個世界,卻偏偏忘了給這個世界增添一抹溫暖的色彩。
這是他的疏忽,可是而后,駱英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能力為這個世界添上一抹溫暖的色彩。最終,這個宏大壯觀的世界,最后成為了一個無可挽回的爛尾工程。
***
一大清早,睜開眼睛,看到陽臺有一個白影在晃動。我立刻起床,才發現那個白影原來是白雪。
我來到陽臺,白雪很乖巧地趴在我腳邊。我蹲下來,輕輕撫摸著白雪,心里突然想著,既然白雪在這里,葉忘會不會也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