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晚秋來臨的時候，希野虛弱的身體已經難以抵御寒風的侵襲了。希野發燒了，甚至一度昏厥，最后，不得不再次住進醫院里。

秋日的早晨，希野從一陣暈眩中醒來，那種感覺，仿佛穿越了時空，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過了好幾分鐘，在希翼的呼喚下，希野才漸漸恢復意識。

“你都睡了好幾天了，終于退燒了。”希翼說著松了口氣。

希野沒有說話，她安靜地看著希翼，大腦里一片空白。突然，隱隱約約從哪里傳來一陣貓叫聲，希野依稀聽得出來，那是希望的聲音。

“小望……來了嗎？”希野的聲音很虛弱，幾乎只有希翼能夠聽到。

“小望？你是說，那只貓嗎？”希翼握著希野冰涼的左手，“你忘了，這里是醫院，寵物是不能帶進來的。”

“它在家里還好吧？沒出什么事情吧？”希野閉上眼睛，輕聲說道。

“它很好，只不過見不到你，有些急躁，食欲也沒有那么好了，”希翼說道，“不過還好，醫生說你暫時沒有什么問題了，過幾天應該可以出院了。”

“我還會這樣，一直持續多久？”希野問道。

“不會很久的，你很快就好了。”希翼說道。

“不會很久，就說明，我差不多了嗎？”希野把臉轉向另一邊，右手放在額頭上。

“別，千萬別亂說，”希翼有些著急，提高了音量，“你好著呢，不過是一場小病而已，不要緊的。”

“哥，你為什么要這么緊張呢？”希野的嘴角邊浮出一絲微笑，“我一點都不緊張啊，你害怕什么呢？”

“你是我們的家人，我們當然緊張了，”希翼不禁握緊了希野的手，“你住院這幾天，全家人輪流在醫院照看你。特別是爸媽，忙前忙后的，好幾夜都沒睡好呢。”

“哥，我以前，是怎么樣的呢？”希野說道，“為什么我總是記不起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你很好，當然，現在更好了，”希翼說道，“接下來，你會越來越好的，知道嗎？”

“以前的我，是不是太任性了？”希野轉過臉，看著希翼的眼睛，“要是我不那么要強，非得要闖出自己的路不可，也許就不會這樣了，對嗎？”

“你從來都沒錯，錯的是別人，”希翼說道，“所以，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就可以了，好嗎？”

“哥，我是不是讓你們失望了？”希野說著，嘴角邊又是慘淡地一笑，“我很沒用，對嗎？”

“別再說這些話了，好嗎？”希翼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你一直是我們家的驕傲，知道嗎？”

“哥，撒謊是不對的哦，特別是對一個病人，”希野努力笑出聲來，“要是我當初走和你一樣的道路，現在我應該會和你一樣，有一個自己的家庭了吧？我的孩子，也一定會到處亂跑了吧？就像希飛和希翔一樣。”

“你會擁有一切的，希野，”希翼說道，“所有你想到的和想不到的東西，都會擁有的。”

“哥，忘了我剛剛說過的話吧，我很久沒有說這么多話了，好累，”希野輕輕吐出一口氣，“我好虛偽，明明有很多話想說的，偏偏要等到現在快沒時間的時候才說。”

“閉嘴，你再這樣下去，我要生氣了。”希翼把希野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一陣冰涼的感覺爬上了他的臉頰，讓他覺得自己更加虛弱無力。

“哥，不要生氣哦，一點用都沒有的，”希野又笑了，“等過兩天我可以出去了，讓我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好嗎？我好久沒有一個人去走走了。”

“好，一定可以的。”希翼閉上眼睛，兩行眼淚從臉上悄悄滑落，落在希野冰涼的手上，溫暖著希野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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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筆突然掉在地上，筆頭摔斷了，變得很粗糙，這樣粗糙的筆頭，是畫不出畫來的。

希望聽到聲響，連忙跑到鉛筆旁邊，用爪子推了推鉛筆。希野靠著輪椅椅背，她想去撿鉛筆，卻一點力氣都沒有。

畫紙上，留著鉛筆掉落留下的一道痕跡，如同一道疤痕一般，撕裂著這副未完成的畫。又糟蹋一張畫紙了，希野想。

好煩，一切本應該早早結束的，卻為什么要拖到現在呢？希野想著，努力支撐自己坐起來。她垂下手，但一直摸不到地面，更不用說撿起鉛筆了。無奈之下，希野只好努力俯下身，一陣暈眩立刻占領了她的大腦。希野憑著直覺，終于摸到了掉在地上的鉛筆。

希野把鉛筆放在桌上，想拿起橡皮，把畫紙上的那道疤痕擦掉，卻無論如何也沒有力氣。無論希野怎么努力，那道疤痕一直刻在紙上，揮之不去。

好吧，就這樣吧。希野淡然地把畫紙揉成一團，扔進廢紙簍里。

午后的天氣很不錯，出去走一走吧。希野想著，朝希望招了招手。希望跳上輪椅的踏板，希野搖著輪椅離開了房間，剛好碰上父親。

“我出去走走。”希野說道。

“我陪你一起去吧。”父親說著，走到輪椅后面。

“我自己就可以了，沒事的，”希野搖著輪椅說道，“不用擔心我，晚飯前我一定回來。”

父親一直把希野送到門口，目送著希野消失在小道的拐角處。

好久沒去過觀景臺了，希野想，不知道那里怎樣了，小孩子們也許依然在草地上玩耍吧，只是，他們都應該比以前長大許多了。

來到觀景臺，遠處的城市依稀可見。希野來到樹下，好久不見了，這棵樹好像沒怎么長高，也許它已經無法再長高了吧，就像希野的心，已經無法再蒼老一樣。

看到了久別的樹，希望繞著樹一直跑著，它試著爬上樹梢，嘗試了幾次之后，終于成功了。在樹枝上，希望和希野對望著，興奮地叫著。

兩年了，希野想起了兩年前自己來到這里時的情景。那時候的希野，剛剛恢復自由，對這里的一切都無法適應，不知道該如何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兩年過去了，希野沒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卻在不經意間，建立起了自己的世界。

這就是自己一直期盼的世界嗎？在這個世界里，她擁有什么呢？她擁有一小片花園，一只貓，一張輪椅，一個畫架，還有一些畫筆和畫紙。她就在這個世界里，默默地觀察著，繪畫著，勾勒著眼中這個世界的原貌。

這就是在兩年里，自己不經意間的收獲嗎？希野突然頓悟了什么，原來把自己關在一個角落里久了，這個角落就成了自己的世界了。不需要任何修飾，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只要自己愿意，就是一個世界。以前的那個世界崩塌了，希野用崩塌的碎片，拼湊出了一個新的世界，一個用過去的記憶拼湊，卻和過去的記憶迥異的世界。這，也許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吧。

這一刻，希野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所經歷的一切的意義。如果能夠再選擇一次，她還會選擇這條讓自己一身傷痛的道路嗎？如果這樣的話，需要有巨大的勇氣，才能夠做到吧？

現在，自己，有足夠的勇氣，面對接下來的一切嗎？希野抬起頭來，希望在樹枝上漫步著。無論有沒有勇氣，這條道路的終點，已經近在眼前了。希野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還很年輕，原本還有很多的時間。可是，謝天謝地，因為時間越來越少了，希野才能知道時光的意義。

哪怕，明天這個世界就崩塌了，自己也不應該害怕了。相反，應該用微笑，來祭奠這個逝去的世界。希野明白，這才是自己真正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