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一個多月之后，希野終于可以出院了。一個多月過去了，希野還是那副樣子，沉默寡言，安安靜靜。希原突然想到，也許，這場傷痛在希野心里，永遠都無法愈合了吧。

在這座城市又逗留了一個星期，希野回家的請求得到批準，她終于可以回到闊別已久的家了。盡管，在法院的最終判決下達之前，她的身份依然是一名服刑期間的罪犯。

***

我再一次來到老駱的住處，這一次，我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憑著記憶，我找到了老駱居住的那間平房。老駱正蹲在門口的臺階上吃飯，今晚他的晚餐是一碗面條。

“老駱，”我上前打了一聲招呼，“你在呢。”

“嗯，在，真不好意思，”老駱慌忙站起來，看了看凌亂不堪的屋子，“正在吃飯，屋子挺亂的。你吃了沒有？”

“沒關系，你先吃著吧，我已經吃了。”我說。

估計是因為我在一旁的緣故，老駱三兩下把剩下的面條吃完了，連一滴湯都不剩，吃完后老駱拉了一把凳子讓我坐下。

“你每天都是這樣子嗎？”我問。

“是啊，早上出去，晚上回來，簡簡單單，”老駱微微一笑，“還算好吧。”

“你有想過回雷河大學嗎？”我問。

“雷河大學，怎么敢想呢，”老駱笑著搖搖頭，“按照希董事長的脾氣，他不可能讓我回去的。”

“可是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我說，“以后你的生活怎么辦？”

“海翼，我知道，你和葉董都是好人，我謝謝你們，”老駱說道，“可是，對我來說，這已經很好了，真的……”

“你一直都放不下嗎？”我有些粗暴地打斷了老駱的話，“希野和明默……”

說出明默這個名字的一瞬間，我就后悔了，這一定會勾起老駱不堪的回憶。可是我想，這也許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了。

“是，你沒說錯，我的確放不下，”出乎我的意料，老駱的表情很平靜，“她們都是被我害死的，我怎么可能忘掉她們。”

“是因為希家人一直不肯原諒你，所以你才無法原諒自己吧。”我說，“還有明默……”

“就算希家人原諒了我，我也不會原諒自己的，”老駱說道，“我在監獄里呆了20年，20年里我一直沒有希野的消息。出獄后，我在其他地方漂泊了幾年，去年才回到雷河市。回來之后我到處打聽希野的消息，這時候我才知道，希野早已經過世了。當時，我根本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老駱的語氣逐漸低沉下去，最后，我只聽到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我不停責備自己，不該讓老駱回想起那段記憶。

“對不起，老駱，我不該……不該讓你想起那段往事，”我不停道歉著，“能原諒我嗎？”

“不，我應該感謝你呢，你幫了我太多的忙了，”老駱連連擺手說道，“要不是你，我都不敢去想以前的事情。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老駱的話讓我很意外，這么多年來，老駱所經歷的事情，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此刻，在我眼里，老駱更像是一個苦修者，而不是一個罪人。

“對我來說，明默已經可以漸漸放下了，”老駱接著說道，“明默剛走的那段時間，我時常夢見她，夢見她對我笑，那種笑容總能讓我很安心。有時候我也會夢見希野，可是我夢里的希野，卻很沉默，就那么坐在我面前，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這不算什么噩夢，可是我每次都會驚醒過來。”

“你也是好人。”我小聲自言自語著。

“讓我愧疚的還有我和明默的孩子，那個孩子是最無辜的，”老駱沒有聽到我的自言自語，接著說道，“其實到最后，那個孩子我也放下了。唯獨希野，我一直忘不了。”

“因為你知道，明默會原諒你，那個孩子也會原諒你，唯獨希野，你不知道她會不會原諒你，對嗎？”我問。

“不，希野不可能原諒我的，她是那么驕傲的一個女孩子，”老駱堅定地搖搖頭，“那么驕傲的女孩子，在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候蒙受冤屈，那種感覺，和跌入深淵一樣吧。”

“希野出獄之后，你見過她嗎？”我問。

老駱抹了一下眼睛，而后，點了點頭。

“見過兩次，她完全變了，不再是那個高傲的大小姐了，”老駱說道，“她完全成了另一個人，一個無助到讓人心疼的女孩子……”

***

看守所里，希野見到了駱英。這是三年來，她第一次見到駱英。這樣子的見面會是什么樣子，希原一點都不敢想象。

最先提出要見駱英的是希野，一開始希原不答應，后來經不住希野失落的眼神，希原終于點頭了。

出獄后希野的那種眼神，一直讓希原難過。這時候的希野，更多的像是一個無助的小孩子，對這個世界一直抱著懷疑的態度，不愿意融入這個世界。這不應該是希野應有的眼神的，希原想。

時隔三年，希野再次來到看守所。三年前，她帶著僅有的一絲希望來到這里，現實以可怕的殘酷告訴她，她抱有的所有希望都只是幻影。三年后，她強迫自己來到這里，去見一個把她推入深淵的惡魔。

她曾經深愛過這個惡魔，甚至幻想過和他在一起的世界。她賭上了自己所有的夢想，最后卻落下一個血本無歸的結局。從那一刻開始，希野清楚地知道，自己從此一無所有了。

駱英坐在鐵欄桿的另一邊，低著頭看著地面。被押回雷河市后，駱英仿佛老了很多歲，滿臉的胡須，憔悴的眼神，讓人看不出這是一個剛進入而立之年的年輕人。

希原留在看守所外面，他再也不想見到這個傷害他女兒的人了。看守所的警察推著希野進了大樓，整個過程，希野一直很安靜，什么話都沒說。

聽到外面有動靜，駱英抬起頭來，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希野。希野的臉很蒼白，毫無表情，像一具木偶一般。

“希野……”駱英想站起來，但身邊的警察阻止了他。

三年前，希野坐在駱英現在坐著的位置，絕望地看著自己失去了父親的信任。從此，希野失去了所有幻想，徹底把自己關在和世界隔絕的角落里。直到現在，她依然沒能把自己放出來。

警察把希野推到鐵欄桿前，希野低著頭，雙手緊握著。駱英發現，希野的身體一直顫抖著，嘴唇微微張開著，似乎想說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