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范進別傳(1)
- 血濺夜郎國
- 瀟湘三月山
- 3108字
- 2013-08-30 15:36:02
法蘭城的酒吧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當街一個寬敞的大廳,靠后墻墻角是一個曲尺柜臺,柜臺旁邊往往有一扇門,門后面是三個小房間,其中一間就是買彩票和兌換獎品、獎金的場所--這里只有每逢星期三晚上才會開放,其它時間則無法進入。到酒吧喝酒的人,如果能出幾百個金幣,那就能進去試試手氣,沒準還能中大獎。但是普通的一些顧客,多是窮鬼稱號的,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穿名牌西裝的主顧,才踱進酒吧后面的小房子里,買了各種彩票,坐著慢慢刮獎。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法蘭城的安其摩酒吧里當伙計,掌柜說,樣子太冷酷,怕伺候不了穿西裝的主顧,就在外面柜臺做點事罷。我從此便整天的站在柜臺里,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么失職,但總覺有些單調,有些無聊。掌柜是一副兇臉孔,主顧大多是個吝嗇鬼,看了心里就不爽;只有范進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范進是站著喝酒而穿西裝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瘦弱;淡黃臉色,眉宇間夾雜著并不十分清晰的一些皺紋,頭頂是禿的,兩旁留著的頭發約莫一尺長,扎成童子模樣,下巴也留著一小撮短小的胡子。穿的雖然是西裝,可是又臟又破,似乎半個世紀沒有洗,還發出一陣陣怪味。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之乎者也,教人懂文言文一樣。因為他姓范,長得和語文課本上《范進中舉》的范進有些相似,別人便給他取下一綽號,叫范進。
范進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范進,你又去買彩票了!"
他不回答,對柜里說,"溫兩碗酒,要一瓶番茄醬,再來一包‘可比克百變脆‘。
他們又故意高聲嚷道,"你一定又騙了人家的魔幣了!"
范進睜大眼睛說,"你怎么這樣憑空玷污我的清白之身?"
"什么清白之身?我前天親眼看見你騙了胡屠戶的錢,還遭他一頓痛罵。"
范進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借錢不能算騙……借錢-…中了大獎會還的,能算騙么?"接連便是難懂話,要不是我文言文功底很深的話,會以為他是在說外星人語,眾人聽了不管懂不懂,也都在傻笑,酒吧里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在背地里議論,范進原來也很有錢,但由于太喜歡抽獎,又中不到大獎,于是愈來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幸而家中有個好媳婦,會養雞織布,總算一把鼻涕一把屎一把尿,沒有把范進餓死。況且啊他的丈人胡屠戶,也是個好心眼的漢子,不忍心自己的女兒在受苦,也時常提了豬肉救濟范進家,最后范進終于沒有落到上街乞討的地步。但是狗改不了吃屎,他仍舊喜歡去抽獎,沒有錢便免不了向別人借,又沒有能力償還,別人便當他是個騙錢的大騙子,不再理會。但他在我們酒吧里,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雖然間或沒有現錢,暫時記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還清,從粉板拭去了范進的名字。
范進喝過半碗酒,漲紅的臉色漸漸復了原,旁人又問道,"范進,你當真能中一等獎么?"
范進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一顧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么連半個熊貓也抽不到呢?"
范進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里說些話,這回可全是之乎者也之類,還好我的文言文功底比較深,大抵能猜到什么意思,那些聽不懂的俗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氣氛。
在這些時候,我也可以附和著笑,掌柜也不責備,而且掌柜見了范進,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范進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聊天,便只好向孩子說話。有一回他對我說道,"你抽過獎么?"
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抽過獎……我便考你一考。火焰鼠彩票的一等獎,獎品是什么?"
我想,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范進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知道吧?……我告訴你,記著!這些知識應該記著。將來你中了大獎的時候,兌獎要用。"
我暗想我要中一等獎哪有那么容易,而且我也沒有那么多錢去抽獎;覺得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道,"誰要你教,不就是隨機得到一只漂亮可愛的精靈么?"
范進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柜臺,點頭說,"對呀對呀-…精靈有四種屬性,你知道么"
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范進剛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臺上寫字,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鄰舍孩子聽到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范進。他便把他抽寶石鼠中到的味增湯給孩子們吃,一人一碗。孩子們吃完湯,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他手上剩下的最后一碗。范進著了慌,伸開五指將碗罩住,彎下腰去說道,"不多了,我已經不多了。"直起身來又看一看碗,自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呼哉?不多也。"于是這一群孩子都在笑聲里走散了。
范進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大家也沒有想到他真的有中大獎的一天。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節前的一個星期三晚上,范進喝過酒便走到酒吧的抽獎小屋里去抽獎。我靠在柜臺上,掌柜正在慢慢的結帳,客人都各自在自己的位子上喝酒。
不一會,忽見范進從房門里跑了出來,手里高舉著一張彩卷,拍著手笑了一聲,道,"哈哈!好了!我中了!"說著,往后一交跌倒,牙關咬緊,不省人事。掌柜著了慌,怕他心臟病突發死在酒吧里,慌忙提了個大水桶裝滿自來水,一口氣灌到范進臉上。我好奇走上前去看他手里的彩卷,我靠,是火焰鼠A獎,果然是中了一等獎,范進真是走了狗屎云了。
這時候范進慢慢的爬將起來,又拍著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著,不由分說,就往酒吧門外跑,把在場喝酒的客人嚇了一大跳。眾人跟在他后面看熱鬧,他走出酒吧不多路,一腳踹在塘里,掙扎起來頭發都跌散了,眾人把他從塘里拉起來,只見他兩手黃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他躺在地上不能動彈,手里的彩卷也不見了,看來范進就是一條爛命,沒有那么好的福氣,可以接受他中大獎的事實。幾個好心的漢子把范進抬回他的家里,由于我要看酒吧,也便沒跟去探察個究竟,只在水塘旁邊尋找了好久,想找到那張中獎的彩卷,但終究沒有結果。哎~要是我能撿到那張彩卷的話就好了,我也不用這樣每天幫人打工,看人家臉色過日子了,唉~其實我的命也很苦。
中秋節過后,秋風是一天涼比一天,看看將近初冬;掌柜正在慢慢的結帳,取下粉板,忽然說,"范進長久沒有來了。他不是中了大獎了么?怎么還欠19個金幣呢?"
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一個喝酒的人說道,"他怎么會來?……他摔斷了腿了。"
"哦!原來他摔斷了腿啊,看來他是沒有那福氣承受得起大獎的考驗埃"掌柜說。"他總仍舊是抽,這一回,是他走了狗屎運,竟抽到了火焰鼠一等獎了。中了大獎,他能不高興么?"
"是該高興,那后來怎么樣?"在旁喝酒的另一位客人問道。"怎么樣?先是高興地拍手笑,后來是跑,跑到了池塘邊,再跌斷了腿。"
"后來呢?"
"后來是摔斷了腿了,彩票也弄丟了。"
"弄丟了怎么樣呢?"
"怎樣?……誰曉得?許是傷心過度而死了。"
正當客人們談得激烈的時候,我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溫一碗酒。"
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沒有人。站起來往外一望,范進便在柜臺下對了門檻坐著。他臉上又黑又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夾襖,盤著兩腿,下面墊著一個草包,用草神在肩上掛住;見了我,又說道,"溫一碗酒。"
掌柜也伸出頭去,一面說,"范進么?你還欠19個金幣呢!"
范進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現錢,酒要好。"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范進,你不是中了大獎了么?"
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辨,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不是中了大獎,怎么會斷了腿呢?"
范進低聲說道,"跌斷,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是懇求掌柜,不要再提。
此時喝酒的幾個人便和掌柜笑了。我溫了酒,端出去,放在門檻上。他從破衣代里摸出四個金幣,放在我手里,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是用這手走來的。不一會,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笑聲中,坐著用手慢慢走出去了。
自此以后,又長久沒有看見范進--大約范進的確是死了。
------范進中獎(孔乙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