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仔滿月的時候，宋海云和丈夫、母親一起回來了。母親去她家住了一個月，每天，小毛一上學，他倆一上班，就留母親一個人在家里，一直到晚上他們三個人再回來。她告訴母親，你沒事了，看看電視。劉巧靈不喜歡看電視，電視她看不懂，打打殺殺，亂哄哄的。外孫女上中學，專門有出租車接送，她住在這里，無事可做。村里人以為她在縣城照看孫子，孫子剛出生；女兒知道母親和弟媳不和，來她家里躲避。她想，母親不管月月的孩子，孩子也總能長大，以后母親老了，去不了月月家，那時，她可以向大海要錢。

月月看見婆婆又回來了，她一進門坐在沙發上，信真走進來，說：“喲，大海他媽來了！”劉巧靈馬上說：“我去我女兒家了，我女兒的孩子開學了，我女兒工作忙。”信真不言語，過來看一下熟睡的小狼仔，劉巧靈問信真：“你在這里，地里就沒有農活嗎？都是莊戶人，這時節地里活緊。”信真說：“我兒子媳婦在家里。”后面的話她說不上來，心里說你對我外甥女這個樣子，不是你不盡責任，我又怎么會來到這里？劉巧靈接著說：“人家干活，你不給做飯？蒸饅頭呀，燒飯做菜，干了一早上的活，一進門沒得吃！”信真氣得說不上話。月月知道姨媽心里生氣，心想婆婆把不講理的事情做完，還要把不講理的話說完！大海怎么會被她生到世上？！

大海走進來，招呼大家都去飯店吃飯，劉巧靈說：“我吃了飯就回去了，地里有棉花要摘。你要生在冬季里，地里不忙，我照看你，現在沒時間。”月月吃了一肚子氣，恨死了婆婆。覺得你要死了更好呢，世上誰沒有誰都可以！大海叫走了姨媽和母親，再來叫月月，月月搖頭，她氣都吃飽了！大海不知道緣故，以為她不餓，也沒多想，趕到飯店去招呼人。宋海云和丈夫吃完飯來看孩子，她把孩子抱起來逗著玩，沒留神孩子尿濕了她的裙子，這下她不高興了。大海說：“你當姑媽呢！”宋海云想，他們全家對月月就沒好過，以后也指望不上月月的好，這條路一步走斷，她起身要走。大海的舅媽今天來給小狼仔送鍋盔，一見外甥女，趕緊上前巴結，說：“我烙了個大鍋盔，給你帶上。農村人也沒有什么好東西。”這個外甥女在銀行工作，他們蓋房子的時候還給借了一萬塊錢呢！

月月想，你來給我送禮，又轉送給了外甥女。你干脆直接把鍋盔送到渭南去！人怎么這樣勢利呢？大海要是發達了，他們也指不定怎樣巴結呢！一群人送宋海云下樓去，仿佛那是他們家的皇妃！“一群狗！”月月在心里罵。大海上樓來，屋子已經人去屋空，只留下月月和孩子。給孩子過了滿月，他覺得完成了人生一件大事。月月想，以后她要靠自己了，她管好自己還要管好孩子，要努力地生活！

那段日子，她修產假在家，每天把孩子的尿布刷洗后扔進洗衣機，甩干后掛在繩子上。她抱著孩子去外面大街上吃飯，她一吃飯，孩子就有奶。她想，我一人吃飽，和孩子兩個人都不餓。買菜要去很遠的市場，她抱著孩子，走不了那么遠的路，況且回來抱著孩子還要提菜－－過一天算一天吧！掙錢就是為花的，她有工資，工資都用來吃飯。反正下個月還發。有一天，大海回來買了點菜，她抱著孩子，那孩子一早上都不睡覺，她放他在床上說：“你睡在這兒，媽媽去炒個菜，我吃了給你喂奶吃！”孩子瞪著烏黑的眼睛看著她，不哭也不鬧。她趕緊跑進灶房，剛把菜倒進油鍋里，孩子就大哭起來，她用鏟子攪著菜，煩得不知怎么好。孩子不停地大哭，她扔下鏟子關了煤氣，跑過去，那孩子好好地躺在床上，只大聲地哭。她一奔到面前，馬上就不哭了。月月哭笑不得，對孩子說：“乖乖，你一個人睡會，媽媽兩分鐘就做好飯了，我不吃你吃什么呢？”孩子看著她，很安靜，她匆匆又離開了，剛打著煤氣，鍋還沒有熱起來，忽然孩子又大哭了，她生氣了，說：“哭就哭吧，哭什么呢！你在那兒好好的！”哭聲越來越大，她不放心，關了火又奔過去，那孩子踢胳膊蹬腿，大哭大鬧，一看見媽媽來了，馬上又不哭了。她坐在孩子身邊，知道飯是做不成了！

從此她干脆不做飯，就買的吃。過一天，孩子就大一天。這孩子身體強壯，抱著母親的奶吃飽了就睡覺，睡醒來東瞅瞅西看看，一聲也不響。只要有母親在身邊，一點也不哭鬧。大海回來抱著孩子玩，他一看見大海要親他趕緊用小手捂上嘴巴，大海移開他的手說：“來，讓爸爸親一下！”他趕緊又加上另一只手，兩只小手緊緊地捂著嘴巴，爸爸的胡子頭一回扎疼了他，從此，只要父親抱起他，一湊近他的臉，他便馬上做好防范的準備。他不會說話，只咯咯地笑。大海抱著狼仔，說：“一看就是我兒子。”那孩子一看見爸爸，就用胳膊摟著他的脖子，把頭貼在他的胸前。月月逗孩子說：“狼仔，大灰狼來了，小心他吃掉你！”

小狼仔一天天長大了，只要一聽到聲音，便四處去尋。那精靈的神態仿佛他一生下來就是個小伙子！“狼仔，狼仔！”只要有人這樣叫，他就急著找，好像說：“我在這里呢，你找我？”孩子帶給大人無窮的樂趣。轉眼月月產假期滿，要回單位了。漸入深秋，地里少了農活，大海又把母親接來，讓她照看孩子。劉巧靈借口有事要去女兒家，宋海云說：“你就看孩子，孩子小！”母親這樣逃避責任，無所事事，住在她家里，她的臉也沒處放。丈夫屈水平嘴上雖然不說，心里怎么想？人在世上都是過日子的，母親好好的日子不過！劉巧靈去不了女兒家，只好看小孫子。她看著那孩子，孩子跟他的丈夫宋長勝也有很多相像之處。這是她最小的孫子，等到孩子長到二十幾歲，她就七十歲了，世上不知道還有沒有她！世上沒有養爺爺的孫子！可不照看又不行，她只照看孩子，不出一分錢。不久，她的丈夫宋長勝也趕來了，因為他一個人在家里沒人做飯。他對月月說：“你媽（婆婆）一個人抱孩子做不了飯，我抱孩子她做飯。”月月眼見著家里一下子添了三口吃飯的人，也沒有辦法，她想，孩子大一天是一天，只管上班，一下班就抱著孩子，與公婆無話。

轉眼到了冬季，天氣漸漸冷了。這幾天晚上，總有辦公室來叫大海，月月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起初以為是工作上的事，白天沒有做完，晚上加班，也沒在意，但漸漸地月月就發現不是這樣簡單。大海忽然問起幾年前他們買房子交的押金票，月月拿出它奇怪地問：“要這個做什么？”大海說：“局長要我們把房子退掉。”“為什么？”“單位有個別老同志說她們工作時間長，應該先分給他們。”“那么，當初又怎么就分給我們了呢？”“老局長已經走了，你問誰去？現在新來的局長，同志找他要分房。”“那是以前的事，過去的事，現在怎么處理？”大海沉默了，他也這樣想，以前老領導決定的事，現在新領導要推翻。月月說：“解鈴還需系鈴人，你去拜訪一下老領導，向他討個法子。”大海覺得有道理。

老領導說單位有些同志有房子住，所以先考慮沒有住房的。可當他把原因說給新局長，局長卻說：“我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現在這房子不賣給你們了，你們要搬走。”大海遇到這倒霉的事，一時竟沒了主意。他原以為有了這房子夠他們住了，以后有條件了再換個新的大點的，眼下，退了房子住哪兒去呢？月月剛生了孩子還沒過百天，寒冬臘月的，他們母子……大海不能往下想，他知道局長是欺負他，因為他的父母是農民。劉巧靈跟丈夫聽到了房子的事，不聞不問，覺得與自己無關。月月犯了難，愁得睡不下，大海說：“管它呢，不搬看他有什么辦法。”月月知道，局長很強勢，大海沒有權勢，碰上不講理的事－－世上哪有說理的地方。大海新參加工作，還是讓一下好，可是搬到哪里去呢？

這時，劉巧靈說：“我前幾日見了個親戚，說他在北邊村子有三間房，蓋好幾年沒人住。我給他說一聲，借住幾天，你們給人家交點房租也行。”月月想是個辦法，叫婆婆聯系一下，劉巧靈馬上變了臉色說：“沾人小便宜呢！沾人便宜讓人看不起！”月月氣得說不上話。他們無處可去，又不得不搬。月月感覺生活一下子沒了著落。宋海云辦事路過華西，來看看母親，知道情況后，叫丈夫給王局長打個電話，上次他們給王局長爭取了一筆貸款，看王局長能不能從單位給安排一間住房。屈水平撥通了王局長的電話，王局長說：“沒有房子可以到街上租房子住，當初月月沒打招呼就結婚了。”宋海云一聽王局長不記她的好，恨得咬牙切齒，說：“要不是看在孩子的臉上，認得他是誰！”屈水平說：“他找我，我讓月月提條件，月月不提，現在你們局長不認賬了！”月月聽得委屈，她不愿乘人之危，想著姑夫是個好人，自己有困難姑夫袖手旁觀。單位有那么多的同志，王局長給他們一人一間房，給自己沒有。

宋海云罵月月：“你以后放穩重點，一定是你輕浮人家看不起。”月月心想我真倒霉，你們全家一有事就罵我，關我什么事呢？結婚買房子還是你的承諾呢，你光說不買，氣死了我媽，到現在你再也不提這件事。說話做事不講理！你們全家人都不講理！月月走到這一步，又該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