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題能答得上來著實是全憑借獨孤明的運氣，他確實曾經見過這副對子，當然了，是在另外一個世界。

可是風揚并不這么想，他倒覺得獨孤明的話只是一種自謙罷了，這種絕對又豈是到處都能見著的。

既然輸了這題，風揚便再無退路了，說道：“小友的才華老夫心服口服，現在輪到你出題了，老夫必當全力以赴。”

獨孤明心里說了句抱歉，可是運氣這種東西是命運里很微妙的組成部分，有的人是真命天子，必將得到命中注定的氣的加持，這便是運氣。自己的運氣向來不錯，所以他也不覺得多么別扭。

接下來這題真該好好想一想才是，不管怎么說，風揚出了一道絕妙好題，自己也不能甘拜下風。

獨孤明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過他沒有風揚那種氣質，而是將那茶水一飲而盡，隨著空空的茶杯落桌，他的題目也已經成型了。

“小子的這道題目是辯答題，既然今日你我二人進行的是師徒名分之爭，不如，我們就好好的對這師徒之間的關系理論一番。”

這么淺顯的論題，這就是他的題目？風揚覺得有些意外，師徒之間的關系與禮數是儒家的根本之一，不亞于君臣之禮的重要性，自己可以說是了然于胸，而獨孤明竟然選擇了這么一道論題，這便是有些自負的表現了。

風揚搖了搖頭，說道：“小友大可不必如此，老夫還不至于要你相讓，還是換一題吧，老夫寧愿輸得有骨氣也不愿贏的不光彩。”

“你說什么？”深院大宅之內，一個華發老者在聽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話語后，大驚失色：“風老頭去太倉侯府登門造訪了，消息可有誤傳？”

那管家一口咬定絕無虛假，姜尚回了下神，方才想到數個月前曾聽拔得頭籌的愛孫姜文說過，風揚已和宇文家的孩子定下了師徒之約。姜尚一拍大腿，想必這老家伙定是等不及收徒弟了，宇文敵崇尚氣道，崇尚征戰，平生最厭惡的便是儒生，豈是那種心甘情愿把兒子送上門的人？風老頭這回真是瘋了，竟糊涂到跑到人家里去搶徒弟，早知道就應該早讓文兒拜入他門下了，姜尚有些懊悔，宇文敵不可能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加以為難的，猛然醒悟，口里喊說：“快，快備車，去太倉侯府，快。”

與此同時，金碧輝煌的太一殿里，幕簾之后，一個身影半靠在龍榻之上，聆聽著簾外一個手執拂塵的中年太監在稟奏事宜，“圣上，咱家聽說，風太傅今日一早便風塵仆仆趕往太倉侯府了，自吾皇登基以來，他可從來沒去過太倉侯府，不知其中可有蹊蹺。”

楊業搖了搖頭，小酌一口美酒，像是自言自語般極其輕聲的說：“不可能，風揚是對我最忠心的，呵呵，怕是因為那孩子吧，可是，宇文敵，我那功蓋千秋的太倉侯，會讓他如愿嗎？看來不管是誰，再聰明的腦袋都有做錯事的時候。”

且回到太倉侯府的大堂內，獨孤明早知老者會這么說，笑道：“這倒不然，太傅大人，你不會認為我會出沒有把握的題吧，這廂還請太傅大人先行作答吧。”

小書童葫蘆里究竟賣的是哪門子藥，風揚不懂，但是有件事他明白，這一次自己必將立于不敗之地。

幾乎是沒有想他就開口悠悠念起了：“身為弟子，尊師重道是基本美德，古語有云，國將興，必貴師而重傅。自古人有三尊，君父師是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者，人之模范也，恩同父母再造。不論各家子弟，莫不以奉師命為上，莫不以揚師道為榮——總之，先有尊師后才能重道,不尊師者必不得道。”

風揚這一番話足足像是背誦下來一般，幾乎囊括了自己平生所學，無所不包，讓人一聽便覺其修養之深，才識之博。

“書僮小友，這便是我儒家千年傳承的師徒之法，尊師之規，”說了這么長的一段心得，風揚卻是更加精神了，“老夫倒要看看，你又是如何以辯駁的。”

“荒唐。”獨孤明只說了兩個字，便讓老者的笑臉頓時僵住了，他繼續說道，“也許在別人聽來，太傅大人你說的十分精彩，毫無瑕疵，但是我接下來的話可能是要顛覆你的儒學思想了。”

若是往常，風揚定會呵斥“放肆”，但是今天立場不同，他倒要聽聽對手是有什么一句來反駁自己的。

“但聽先生的話，莫非弟子便一定要事事依從師長了？即便師長傳道授惑是錯誤的，也要遵循嗎？”

風揚回道：“這是師道的法則，師長傳授的即是真理，怎可隨意挑戰權威，妄加非議？”

“那我要說一句，先生錯了！”獨孤明的氣勢似乎在瞬間漲了百倍有余：“我問的是師徒之間應以如何關系相處，然先生的回答僅僅片面的為師長處心積慮的著想，未免疏忽了，先生此言根本就是摒棄了中庸之道的謬論。真理應該是‘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

這可是大逆不道啊，風揚氣得險些沒挺身掀桌，指著獨孤明說道：“古往今來，安有此理，安有此理啊，小子狂妄。”

獨孤明面容不改色，不理他人，自說自話：“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我所追求的師道，并不是庸俗的酸秀才們一味的固執想法。師徒這兩種關系若以中庸的思維方式看待，其實是互通的，所為，三人行必有我師——”

天啊，這七八歲的孩童短短的幾句話莫非就要推翻整個東霸氣大陸傳承了千年的思想嗎？風揚被驚得目瞪口呆，想要辯駁幾句，卻赫然發現，少年字字珠璣，有理有據，竟是無有漏洞。

獨孤明就勢起身恭敬的向風揚鞠了個躬，說了最后一句：“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你我各懷己見，小子的話想必是不符合爾等傳統的想法的，即使如此，算我輸了也無妨，咱們的師徒名分也就不必了。”說完，轉身便要離席。

“這，這。”看著少年的小小的背影，風揚頓時覺得全世界都在旋轉，自己的一切似乎在這瞬間被全盤否定了，誰是錯的，為什么，他的身上會有這么一種氣，這是一種超然，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傲氣啊，風揚全無形象的抓起了頭空洞洞的望著穹頂，囔囔自語：“聞道先后，聞道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