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瑞民默默地望著呂清，也不過一下子的失態，她馬上擦去眼淚，然后伸出食指，慢慢地把唇邊的溏心蛋黃抹進嘴里，仿佛同時也在收斂心事，最后才不好意思地沖杜瑞民笑了一下。

他不說話，也沒有什么表情，吃完面包，喝完牛奶，然后把碟子、杯子送進廚房，再走出來卻沒有回到原來的座位，而是在呂清身邊站定。覺察到他的目光，呂清有些赧然地抬起頭來，頓了頓，低下頭去，這些本該是我做的事情，不該杜總費心，今天沒有控制好情緒，下次不會了。

話音未落，他的手已經搭上了她的肩頭，牛奶不加糖，面包照你的習慣做，是想討你歡心呢。呂清心底一顫，他的另一只手已落在發上，順勢輕輕一撥，她就靠了過去，鼻梁上一股溫熱的液體滑落，她緩緩地，將頭埋進他腰間襯衣的褶皺里，默默地環住了他的腰。他就這樣抱著她，緩慢柔和地撫摸著她的頭發，久久未動。

龍頭里的水通過拱高的彎管落下來，帶出優美的弧形，一雙粗大的手熟練地擺弄著碟子，呂清倚在碗池邊，笑道，看不出，你還真會洗。

我本來就是農民出身嘛，后來去當兵，自理能力不差。杜瑞民說，只除了兩點不如你。

你跟我比？呂清遞過來擦碗布，看杜瑞民用力的抹著碟邊，笑道，我怎么看著你擦碟子，都好像要把它掰碎了一樣？

杜瑞民也笑起來，手上也不自覺地松了力氣：這就要說到那不如你的兩點了，一是不如你精致。他伸出食指點一點，意即強調說明，注意了，是精致，不是精細，要說精細，我可不比你差。

呂清眨眨眼睛，偏頭調侃道，這么講究用詞，難道你是文學青年？

這就是我不如你的第二點，你才是文學青年，杜瑞民大咧咧地將手按在晾著的臺布上，反面一下，正面一下，就算擦了手了，其實手上還有水漬，他卻不管了，轉而自豪地說，我就是一個沒有文化的農民。

沒文化你還自豪？呂清的話到了嘴巴邊上到底沒有說出來，她掩飾著愕然，寬和地笑了笑。

毛主席說，農村包圍城市。杜瑞民全然沒有一點自卑，在呂清看來，有錢就是他的底氣，當一個人功成名就了，他的過去哪怕是個乞丐，都是無所謂的，畢竟從來都是英雄不問出處。杜瑞民說，你看，現在的多數富豪都是農民出身，你們這些城里人的錢，差不多都被我們這些農民賺去了。

呂清笑一下，不置可否。

不過，有文化還是比沒文化強。杜瑞民話頭一轉，閑扯的語氣也變得認真起來，沒文化始終是我最大的遺憾，從小，我就羨慕那些有文化的人，大學生多榮耀，咱村上紅榜一出，數十里聞名，就連部隊里的文書，隨隨便便講個話出來都比我們有水平，就因為人家有文化。

她靜靜地望著他，許久之后才說，你是個實在人。

他看著她，不知怎地又笑了起來，誒，你知道不，會寫詩也很好啊，喜歡一個人就整兩句出來，比我們這些泥腿子上你家幫忙挑水、插秧、割禾獻殷勤有情調多了……累得個半死，指不定你兩天就忘了，可是寫首詩，那么多年以后，你還記得……

還是有文化好。他幾乎是斬釘截鐵地下了結論，好像跟誰較著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