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楊麗華起身，“你的話我會轉告晉王，告辭。”說完，楊麗華抬腳便要走，卻又回頭道：“險些忘了，這是晉王給你的。”說著，徑自將只錦匣放在案上，方才離去。

“母親。”楊麗華前腳步，陳胤便自后堂轉出，面帶慍色，嚴肅冷洌。

“為什么要告訴她？”

“為什么不告訴她？”沈婺華反問。

“江南百姓起兵反隋，正是我陳國復國的大好時機，母親此舉，豈非損己利人？”

“損己利人？”沈婺華皺眉，似乎是沒有想到陳胤會有這番言論，“損了何人？又利了何人？”

陳胤不語，但顯然，他并不理解沈婺華的行為。

沈婺華緩緩落座，手指輕輕滑過那放在案上的錦匣，凝神道：“胤兒，這世間百姓，沒有誰會關心何人做皇帝，更沒人關心自己是隋的子民，還是陳的百姓。就像從前的北周，北齊，國亡了，百姓還在，只不過換了皇帝。普通百姓該種田的種田，該經商的經商，娶妻生子，養老送終從未改變。興邦復國，不過是追逐名利之人的權術。所謂一將功成萬古枯，為了一己之私利，將普通百姓卷入戰亂，那才是真正的罪過。所以，母親是損了江南故地那些反隋英雄的利益，卻利了江南千千萬萬的百姓，你認為母親做錯了嗎？”

陳胤面露愧色，不再言語。沈婺華慈愛的笑著起身，隨手拿起那錦匣，緩步走到他身邊，輕撫著他的肩膀，輕柔說道：“母親不是責怪你，而是要你明白，萬事皆應以天下蒼生為念。”

“是。”陳胤低頭，恭敬地答道。一眼瞥見沈婺華手中的錦匣，面色微凝，欲言又止，猶豫片刻才開口道：“母親，這……”

“替我燒了它。”沈婺華將信塞到陳胤手里，轉身便要走。

“母親。”陳胤陡然提高聲音，急聲喚道。

沈婺華轉頭，平靜地看著她。陳胤微露尷尬，將信遞到沈婺華面前，“還是打開看看。”

“不必。”沈婺華堅定地說道。

“母親。”陳胤緊緊捏著那封信，“兒子一直以為，上次的信并非出自晉王之手。縱使母親不愿再與晉王有所牽連，那也該弄清事實，至少，為了您的安危，也該弄清是何人在背后利用晉王來傷害你。”

沈婺華遲疑，最終還是接過書信。

上次的信，她雖并不相信是楊廣所寫，但卻也提醒了她。她與楊廣之間有太多太多的阻隔，楊堅，陳叔寶，獨孤伽羅，蕭綽約，甚至是楊勇，這些人都如同座座大山，道道深淵。無論是誰，都足以讓他們粉身碎骨，萬劫不復。所以，這次的信，她才不敢去接。可是陳胤的話也對，她是該弄清楚楊廣的心思，這樣至少可以防范被有心之人傷害。

她將那錦匣打開，里面竟是一個雙股羊脂白玉釵，釵頭一雙雕刻精美，栩栩如生的蝴蝶。

沈婺華愣愣地看著手中玉釵，潔白如雪的玉釵，映著紅色的錦匣，猶如雪壓紅梅，分外奪目。沈婺華卻不敢去動，因為她不確定，這玉釵帶來的，是希望，還是徹底的絕望。

可是，希望？她對楊廣，還有希望嗎？

她呆怔著，半晌才似鼓足了勇氣，將玉釵自匣中取出，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將玉釵翻動，那釵頭蝴蝶背面，竟以篆體刻著一首小詩：

復此從鳳蝶

雙雙花上飛

寄語相思者

同心終莫違

沈婺華才平復不久的心境再次起了漣漪，緊握著手中玉釵，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

原來是楊廣心中，她竟是與他同心相思之人？

她果然沒有看錯人，也果然沒有猜錯，前一封信，確非楊廣所書。否則何以解釋這首小詩？

然而，事到如今，縱使同心相思又有何用？她與楊堅之事已成，再難抹殺。既使對楊廣有萬千情愛，她也做不出陷人父子與聚麀之事。所以，這份感情，她只有永遠埋藏。

陳胤默默地退出，他知道母親此刻一定百感交集，他能做的，只有讓她痛快的宣泄心中的悲歡。

楊麗華離開陳叔寶府邸后，直接趕赴晉王府。蕭綽約進宮去服侍獨孤伽羅，不再府上，倒也方便了這姐弟二人的談話。

楊廣聽說沈婺華收下玉釵，舒眉展顏，笑道：“只要她肯收下就好。”

楊麗華直接給他潑冷水，冷嘲道：“人家是收下了，但誰知道是會扔了還是砸了。”

“大姐放心，她不會扔，也不會砸。因為我知道，我們倆同心相思，她舍不得。”楊廣肯定地說道。

“同心相思？”楊麗華詫異地看著楊廣，“阿麼，你不會是來真的吧？”

“大姐，我是真心實意愛上婺華的。”楊廣表情嚴肅而認真，一雙燦若星辰的眸中，卻帶著點點柔情，凝視著窗外，微微停頓后，才沉穩說道：“當我第一次聽說陳叔寶時，我就一直在猜想，那樣荒淫無道的昏君，他的皇后定是個軟弱無能，長相平庸，毫無情趣的木頭女人。可是后來我帶兵平陳時，聽韓擒虎說，陳叔寶帶著張麗華藏身井中，沈婺華卻穩坐求賢殿之事，心中便頓生敬意。再后來我在帳中召見她時才發現，她氣度高華，端莊沉靜，如云端神女。當時我的心就亂了，就好像突然間發現了千古奇珍一般。我想，一見鐘情，怕也就是如此了。”

楊麗華認真聽著楊廣講完，不禁嘆息一聲，走到他身邊，說道：“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不過，姐姐我還是提醒你，別忘了皇權至上，沒有人，爭得過皇帝。”

“我不用去和誰爭。”楊廣依舊凝視窗外，只是表情越發冷肅。潔凈修長的手指緊握在一起，直到關節泛白，才陡然松開，堅定的聲音冷洌而充滿霸氣，“我與婺華兩情相悅，她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最后一句話，楊廣幾乎是激動的喊出來，聲調陡然間提高，楊麗華都被他這份霸氣震憾，正在無言以對之時，只聽得門外一陣瓷器打碎發出的乒乓作響聲。

楊廣心中一驚，頓時面露殺氣，大喊一聲：“誰！”下一刻便疾步奔至門邊，猛然拉開門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