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槿并沒能出去找人。剛出了院子，她就看到四個都穿著玄色勁裝的人影糾纏在一起，二對二地纏斗，金鐵之聲不絕于耳。見她出來，其中兩個放緩了招式，另外兩個迅速逃走了。

“姑娘不必擔心，前來殺你們的人已經退了。”成林向她解釋，卻發現她在發愣，“蘇姑娘－－－－－－”

“這兒有人－－－－－－人在這兒－－－－－－那樂姨為什么暗示我出來找人幫忙？”蘇槿臉色漸漸變得慘白，腦海里又回憶起樂姝身披裘衣，仿佛在掩飾什么的情狀。她連忙轉身跑了回去，風如刀割，她覺得臉上和心里都生疼生疼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蘇槿最后一次推開這個房間的們，看到的便是樂姝側著身子躺在床上，雙目微闔，面貌安詳，肩膀上和胸口蔓延出一片血色。她不由愣住了，面色慘白如紙。

跟著進來的兩個人也愣住了。見她直直地想要沖上去，還道急忙扯住她，成林走過去探了探樂姝的鼻息。回過頭，一臉的同情與無奈：“沒法救回來了。對不起。”

蘇槿一把拉開他，親手探了鼻息，又喚了幾聲“樂姨”，聲音輕柔得很。可是樂姝動也不動，也沒有一絲氣息聲響。

蘇槿背對著他們，他們看不到蘇槿的神情，只是看到她身子突然軟了下來，頭頸伏在那個婦人的身上，無語凝噎，泣不成聲。

天已經黑了，寒風撩起窗簾，月光照進屋子。蘇槿的抽泣聲不算大，也不算小。

他們覺得不耐煩了，女子的抽泣聲卻漸漸弱了。

窗臺上，一束梅花倚著瓶頸，其中一支斜斜伸到外面，沾上了微微雪屑，有些不知所謂的凌亂，卻意外流淌著瀟灑素雅，靜靜散著香。慘白的月光拂過地面上的血，妖異又凄涼。蘇槿整了整衣衫，這才轉過頭來問：“你們是誰？”她已經哭得太久了，淚痕未干，眼神里滿是防備，看不出來有絲毫的感謝之意。

成林和還道對視一眼，有些不知所措。他們出手略微遲了一些，沒想到那婦人已經受了那么重的傷，救不回來了。他們以為，要取兩個弱女子的性命，吳王派出一兩個人也足夠了吧，可是居然來了兩撥共四個人，還留了后手。現在這姑娘又是傷心又是氣憤，能給他們什么好臉色。不過他們本來也不只是懷著好心來救人的。

“我們來救姑娘，可不是要當菩薩。這位夫人已經過世了，后事我們會處理的。現在請姑娘和我們回去，見我們的主人。”還道暗暗罵自己，剛才居然覺得心虛，別說不是自己的錯，就算真是他們殺了那個婦人，也不必心虛。

“樂姨的后事不用你們管，明天一早我就去報案。你們救了我，我也不是不感激。可是我不想和你們扯上關系。倘若是要我做什么事情，或者想知道什么，現在就說吧。不過現在我就說清楚了，我只是個平民女子，沒什么本事，殺人放火的事情干不了，這輩子還沒有出過秭陵，見識也差勁的很。”她說話有些快，語氣冰冷，還帶著點嘲諷的意味。

還道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姑娘不必去報案了。想要殺你們的人，是吳王殿下，他們雖然沒能殺了你，但是整件事情滴水不漏。姑娘就是報了案，官府也查不出來；就是查出來了，也討不到公道，反而會把自己置于危險之中。而且姑娘說得不錯，現在你沒有什么本事，也沒有什么見識，恐怕要先到府中練個幾年才能回報恩情呢。而且我們既然敢和吳王殿下對抗來救你，以后自然也會順便幫你報仇。”

聽到“吳王”這兩個字時，蘇槿皺了皺眉頭，腦海里有什么東西飄忽過去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心里卻覆上了濃重的絕望。想殺她們的是吳王，這就注定看，她無法靠著自己的力量報仇。

“你們知道吳王為什么要殺我們嗎？你們之所以要救我，是因為殺我的是吳王，對吧？”

一直默不作聲的成林發話了：“不知道。我也是極其偶然才得知這個消息的。至于我們為什么要救你，暫時只有這個原因。”或許以后，你會有大用處。

“我憑什么要相信你們？”

“姑娘也許暫時不相信我們，可是我們也沒有必要誆騙一個的確身份尋常的人。難道說，姑娘真的要相信官府嗎？”

“你以為，我們大唐的官府，和你們燕國的官府一樣嗎？”蘇槿冷哼一聲，又轉過去了，不管那兩人面上的吃驚訝異。

“不錯，你們大唐的官府的確很重王法。可是這王法，本身就不是那么公道，不是嗎？就算查出來是吳王所為，他也至多不過被降位罷了，根本不能一命抵一命。且不說那位陛下有多么寵愛兒女，會不會為一個尋常婦人的性命處罰自己的兒子；吳王這件事情做得很干凈，連我這個得知秘密的人也沒有任何證據，你自然也沒有，官府如何查得出來？”蘇槿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只好再轉過來。成林和還道見她轉了好幾次，面上不由有了淡淡笑意，但很快就隱去了。兩人各自轉身，抱拳行禮：“將軍。”

那是個俊美秀逸的年輕人，再怎么也斂不去英武之氣，非常年輕，可是透過他的神情和眼睛，蘇槿覺得他像是本來生長在春天里的花木，卻突然被霜雪侵襲，發雖不成雪，心已如霜覆。

那個人也看著她。他們兩個，一個失去了唯一知道的親人，一個失去了視為支柱的親人，此時此刻，也算是同病相憐。

“你知道我是誰的。我失去了很多，你失去了一切。”他原本是靠她很近的，可是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同樣行個禮，“在下郁明檀。”

蘇槿忽然便有些相信他了。

吳王府中，李昭頗為郁悶。

“你們居然失手殺了人？你們居然抗命，還視人命如草芥！”李昭不敢相信。他明明叮囑過，不能鬧出人命的，倒不全是因為怕麻煩。他是真的不想殺無辜的不必送命的人。

底下的人唯唯諾諾：“是的，本來我們沒有想過要殺人的，可是居然有人要救她們。我們本來想直接撤走的。可是那突然竄出來兩個人人大概是不想放過我們，混亂之中，那個婦人就撞到了劍鋒上，然后就那婦人就沒了－－－－－－”

“突然竄出來兩個人？他們是做什么的，你們弄清楚了？真的是來救人的？”

“肯定是來救人的，看那架勢就知道了，我們都出來了還不肯放過我們，追著不放，看樣子是要報仇的。后來那姑娘出來了，大概是投鼠忌器，他們就收了招式，我們這才放過我們。”鄴水和朱華兩人面面相覷，苦著臉向吳王解釋。

“有人救他們，會是誰呢？消息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李臻雖然有些后悔，但是很快平靜下來，“我們的府里，是不是有細作？如果有，又是誰部署的？”

趕走了兩個手下之后，李昭把手支在書桌上，撫了撫眉頭：“猗蘭，這件事情我好像是命令你去部署的。”

猗蘭磨墨的手停了下來。李昭的語氣稀松平常，猗蘭知道他其實懷疑自己的，但是他并不愿意讓自己知道他懷疑自己，只是在單純地說著這個事實，所以她也只是借著話頭說下去：“殿下和我在商議這件事情的時候，旁邊是沒有人的；我在部署這件事情的時候，除了鄴水和朱華外，旁邊也沒有人；鄴水朱華是府里的死士，自然是不會背叛殿下的。那么問題就出在我身上，我見過什么人，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

“所以呢？”

“這幾天，我沒有說錯過什么話。不過，我沒有怎么見過綠竹。”

“綠竹？”李昭垂下手臂，仔細想著這個婢女這幾天的特殊之處。一個模樣甜美的少女浮現在他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