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明槿昏昏欲睡的時候，忽然聽到衣袂聲響，窗外的樹葉聲沙沙不息。明槿知道是有人闖進來了，警惕之心頓生，連忙起身藏到屏風后面，順手抄了一把匕首。

暮煙小筑是如妃的私宅，原本也沒有什么防備，但是由于住進了明槿這個“貴人”，所以守衛(wèi)還是勉強的。能無聲無息進來的人，想必輕功武功都極為不錯，會是什么人？燕國來的人嗎？

現(xiàn)在一提到燕國人明槿就氣憤極了，明明她連燕國都沒有去過，莫名其妙被慕容浩纏上之后就麻煩不斷了，燕國人的連續(xù)追殺讓她膽戰(zhàn)心驚又委屈憤怒。

正胡思亂想之間，窗外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阿槿，我能進去嗎？如果不能進去，我能隔著窗子和你說話嗎？”

盡管窗子并沒有關，他也不敢隨隨便便進來。

明槿一時半會兒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應付這個名義上的兄長，愣了一會兒。明檀心想她應該是同意的，就想去門口等著開門，結果卻聽到明槿說：“你就在外頭吧！”

“??？好好好，我就在外頭不進去。明槿，我知道你怪我說了那些話，怪我當時太沖動了。我只是，只是擔心我郁家會再有覆滅的危險。”

“你是覺得我會害你嗎？說白了，你對我，還是不夠信任。我不該怪你的。本來我們就只認識了半年多而已，卻突然變得如此親近，我不習慣，你也不放心。這其實也沒有什么的?！?

外頭的郁明檀沉默了。

他想起了一開始的時候，明槿對他的態(tài)度也是冷硬的不留情的。是自己后來勸了她讓她相信自己的，到頭來反而是自己不信她了。

“我雖然有自己的心思，可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害郁家的人。我一開始也覺得別扭，不愿待在郁家，后來也就釋然了，心安理得地住了下來，結果最后，反而是我一廂情愿?！?

明槿絮絮說著，心里也有幾分郁憤，但是她是真不怪明檀的。

“你是怎么找到這里的？我本來想給溫璟送一封信，可是還沒來得及?！?

“你當我的寒林騎是吃白飯的嗎？”

“也是。”

之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他們以前到?jīng)]有發(fā)現(xiàn)居然會無話可說。

明槿這個時候沒有想郁明檀為什么會半夜三更孤身一人來到這里，沒有想到郁明檀的作法是多么大錯特錯。而郁明檀也沒有恰到好處地向明槿表明“我為你都失去理智了”。

明槿此時還在屏風后面，手中還握著匕首，手心都溢出冷汗了。知道來人是郁明檀后，她便丟下了匕首。匕首落在地上，發(fā)出叮鈴的聲響，分外清脆。

“怎么了？”明檀自認為并沒有出什么事情，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沒事，東西掉了?！?

“那么，你為什么會在這里。暮煙小筑，據(jù)說是如妃的私宅?！?

“我和如妃長得很像，實際上是如妃是我的姨母。”

說到如妃，郁明檀想到的就是李昭?？磥懋敵趵钫阎耘扇巳ゴ虃鏖?，估計也有這一部分啊。

可是，這也很奇怪??？郁明檀想，若是自己處在如妃的位子上，有這么一個外甥女……多年不見，怎么說見就見了……明檀不敢進去，只能再外面問道：“你能不能把事情的全部經(jīng)過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我瞞著你的也不多。我本以為你會清楚的。但是這秭陵城里李家和前朝秦家的是是非非，你一個才來了唐國半年多的人恐怕不懂?！备糁皯簦屣L冷月下明槿的聲音也分外幽寒和柔。明檀等著她說下去。

“我是蘇家人。蘇家是怎么覆滅的你也一清二楚。也真是好笑，明明不是我們的錯，我們好容易活下來，卻要東躲西藏的。我的母親是前朝公主，諱霜寒；如妃娘娘是我母親的孿生姐姐，諱霜榮?！?

聽到這里，郁明檀問了一句：“那么，你和她說過吳王做的事情嗎？和她說過你樂姨的死因嗎？她知道孟回和溫璟的存在嗎？”

“關于吳王，一來吳王并沒有做什么，二來我也不愿她傷心，所以沒說；至于孟回和溫璟，我哪里敢說呢？說了，只怕我的二叔和四叔就沒命了。我就隨便給四叔捏造了個名字身份?！泵鏖葟钠溜L后面走出來，毫不客氣地把窗子關上了。明檀覺得面前有風拂過，眼前一暗，眼神也隨之黯淡了。

“公子還有什么要問嗎？”窗子突然被關上，明槿的聲音猛地小了好多，也顯得更嬌柔了些。

夜涼如水，郁明檀卻覺得心癢難耐，但是還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繼續(xù)表明自己心里的疑惑：“那么她是怎么找到你的？這十幾年來，她知道你的存在嗎？和你接觸過嗎？”

“她知道，因為我的母親去世前就是她派去的人照顧的，不過母親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李家人的好意？這么多年來，我居然不知道我的生活里也有這么一個人的插手。不過這也沒什么，樂姨和她們也不知道我二叔和四叔的存在?！?

“如果你愿意回去的話，明天就回郁家吧！”

“不行。我和如妃長的太像了，她們怕我會因此惹出一些事情來。所以，我可能要進宮了，隨侍如妃左右?！?

“有什么好惹事的？你和如妃相貌再像，年歲也相差不少。而且吳王殿下很顯然與皇位無關，她們想這么多做什么？”

“不是她們想多。吳王殿下自然與李家的皇位無關，可是吳王殿下兩朝血脈，舊朝勢力又并非已被斬盡殺絕，天知道有沒有人會利用殿下的身世做文章？而我與如妃相貌如此相似，若是被人注意到了，也能給他們惹出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泵鏖瘸谅暦治鲋虑榈脑?。外面的郁明檀頻頻點頭，覺得明槿說得挺對的。

“那么，你自己意下如何？倘若你不愿意去的話，我也會想辦法的。”郁明檀話還沒說完，明槿已經(jīng)悶悶地出聲了：

“我不想去?！?

明檀沒想到她想也不想就這么說了。

“我不想去。我只想過得自在一些。我一直想要的日子，就是像溫璟那樣，餓了沒錢了就做些糕點來賣，有錢了就過得瀟灑些隨意些。宮廷對我來說太遙遠，也太可怕?！?

“好，我會想辦法的。我……我們以后肯定會是這樣的日子?！?

明槿自然聽到了“我們”兩個字，還沒來得及吃驚，又聽到郁明檀說：“明槿，你能把窗子打開嗎？我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我……我其實沒有關嚴，你一推就能推開了。”明槿說得怯生生的，明檀聽著暗暗好笑，曾經(jīng)消弭的勇氣在這一刻全都聚集起來了。

推開窗子后，月色流溢進來，郁明檀的臉顯得分外俊美溫柔。他右手伸進窗子，手中攥著一根簪子。

“我在琢玉坊選了一根簪子。你看看，喜歡嗎？”

簪子代表著什么？是白首同歸的結局，是洞房花燭的許諾。明槿和明檀之間那點若有若無的情絲從未挑開來說。而今天，郁明檀就以這樣的方式的方式挑破了那層晦暗不明的霧。

明槿就站在窗子前面，陣陣清風拂去了她臉上過分的灼熱。

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十丈開外的梅樹旁邊，素素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他們。

“郁家，郁明檀？”

明槿最終也沒有接下那根簪子。明檀說，他會再買一根新的簪子，待到以后明槿愿意了再相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