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鏡在后山找了柳霓裳。

烏山寺群山環繞，怪石嶙峋，后山尤甚。還未走近，便有泉水叮咚聲由遠及近，耳邊不時響起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迎面撲來的是泥土的香氣。唐鏡在腦中無數次憧憬過這樣的場景，在這一片綠意中，她和夫君過著簡單自在的日子。可是如今，夢猶在，心卻已死。沒了心的唐鏡，還會有人要嗎？

群山掩映中有一座小木屋，屋里住著柳霓裳，石澈的摯愛。走到這里，唐鏡才發覺，此舉著實的可笑。代替故人來看一看他的心上人，看什么呢？她能替石澈看到什么？確切的說，她想替石澈看到什么，看到心上人生活的很好，還是看到心上人因思念而憂心過度。如此兒女情長，不是胡青的作風。回到京都，她不再是胡青，她仿佛真的是唐鏡，那個充滿了女人家心思的唐家三小姐。若是胡青還在，此刻他會做什么呢，他必定不會來這里，看望一位與他無關的女人。她變了，這也是她最害怕的，離開戰場的胡青，就不在是胡青了。

“姑娘，為何會在此處？”唐鏡尚處在自我反思中，忽聞一女子輕柔的問話。她抬起頭，看到的是一位身著粗布衣裳，沒有任何修飾，卻仍不失美麗的女子。這便是柳霓裳，石澈的心上人。

“姑娘可是柳霓裳？”相比對方輕柔的嗓音，唐鏡的聲音低沉，沙啞。回到京都后，她甚少吃藥，嗓音依舊沙啞難聽。再看自己的穿衣打扮，同樣粗布麻衣，不著粉飾，給人的感覺與鄰居大媽無異，哪有什么豆蔻少女的感覺。那種小時候一直困擾她的自卑，又從心底竄了出來。是的，她感到了自卑，在柳霓裳面前。她不是胡青，不是宣王妃，僅僅是同齡的女子，周身上下，她找不出任何可以稱道的地方，與柳霓裳相比，她就如同低到地下的塵埃。這樣的自己，如何入得了石澈的眼。想到此處，唐鏡了然，才明白自己此舉的真實目的。她對石澈的喜歡，遠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很多。她就是想來看看，石澈喜歡的人是什么樣子。不看還好，看過之后，連傷心的資格都沒有了。石澈不喜歡自己，是多么應該的事情，沒有任何的疑問。

“正是，姑娘是何人？”美麗女子柔聲回答，同時，芊芊細指將散落額前的一縷頭發別到耳后，姿態溫柔細膩，令人心醉。難怪眾人會因她的一曲鼓舞而心醉。

“唐鏡，我是石澈的朋友。”

“石澈的朋友啊，來找我嗎？”柳霓裳姣好的面容上浮現出疑問。

“嗯，也是也不是。”唐鏡此刻著實不知該如何回答。是也不是，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難道真要實話實說告訴柳霓裳，我看上你的心上人，想看看他的心上人是什么樣子，是否值得他犧牲性命。

正當唐鏡絞盡腦汁，想找個話題與她攀談時，柳霓裳開口問道，“姑娘從哪里來？”

“京都，不過我以前呆在臨安，也去過呂城，在那里認識的石澈。”

“哦？”女子聽罷，便不再言語，一種落寞侵襲而來，唐鏡明顯的感覺出，她也是心死之人。

兩人都不再說話，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一遍又一遍響起。過了好久，柳霓裳才開口說道，“你在臨安，可識得一位名叫胡青的將軍。”

唐鏡看著她，緩緩的說道，“據我所知，他還不是將軍，只是先鋒官罷了。”

“是么。”女子點頭，好像真的聽懂了唐鏡話中的失落。之后，又是片刻沉默。

是的，胡青還不是將軍，唐鏡未曾意識到，她用的是還字，還不是，若非胡季屢次壓下捷報，胡青又怎么會到死仍是一位先鋒官。在這件事上，她多少對胡季存有埋怨。功高蓋主么，他還未曾功高，不也死在了皇室權利爭斗中。唐鏡始終認為，所有以為為國家出生入死的將軍們會功高蓋主得意忘形的掌權者，心胸太過狹窄，未必會是一位明主。她清楚，胡季在用自己的方法保護她，可是，最終她也難逃一死。幾次對峙當今圣上，她明顯的感覺到殺意，如此明顯毫不掩飾的殺意，石澈何苦救她。想到此，唐鏡不免多看了柳霓裳幾眼。

唐鏡不是話多的人，也并非話少的如同宣王一般，然而此刻，面對柳霓裳，她就像突然被毒啞了，一時想不起該說點什么，即使想到說什么，卻怎么也發不出聲。

“聽說落月公子為救他而死，真想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能讓落月公子如此著迷。”柳霓裳的話，不啻于一道悶雷，直直劈下，準確的將唐鏡劈中。

此刻的她，震驚多過疑問，落月公子救她而死，她什么時候見過這落月公子？月霆那夜的話中，并未提到落月公子。這烏山，處處透著古怪，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姑娘此話何意？”唐鏡按下心中的震驚，向柳霓裳問道。

“姑娘為何這么問？”柳霓裳反問。

“你剛才說落月公子為救胡青而死？當真？”

“我為何要對你說假話？當真。”柳霓裳的回答甚是篤定。

“你在這山中，如何知道？”唐鏡似是不信，接著問道。其實不是她不相信，而是此事太難以讓人相信。

“在這山中，為何就不能知道，烏有云也不信，跑來問我石澈是否也會換毒法，我告訴他石澈從未修習過換毒法，是以，當時能救胡青的只有落月。倒是姑娘似乎與胡青也是相識。”柳霓裳那妖媚的眼睛直盯著唐鏡。

“石澈當真不會換毒法？”唐鏡不信的問了一句。

“你這表情，和烏有云當初的表情真像，莫非你也喜歡落月。”

“喜歡落月，”唐鏡喃喃的重復著柳霓裳的話，只有這樣她才能理解話中的意思，“我不記得我認識落月公子。”

“是么，我好像說錯話了，姑娘如此震驚，是何故？”此時，柳霓裳有一絲懊悔，落月已死這種事情，不該拿來隨便和人說道，是她大意了。對凡事太過好奇，終會引來死亡。

“何故？我又如何知道，自我醒來，所有的事情都是別人告訴我的，我自己無法判斷這些事情的真假，你說落月公子救了胡青，想來我要走一趟百里城才能知道。”她似乎是在解釋柳霓裳的問話，又似乎是說給自己聽。

“你去百里城打聽不出什么來，況且，百里城，是你想去就能去的。”柳霓裳全然不顧唐鏡此刻的困惑，嬌媚的外表下藏著直性子。“你想知道事情來龍去脈，去問宣王殿下，他大概才是最清楚此事的人了。”

是了，還會有誰比此事的罪魁禍首知道的更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