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曼漆著腳在人們踏出雪跡的一條小道上踮跛的很快。因為她還一直惦記著家里有病的父親，二晗和小妹妹都還沒起，還要做飯，做兩鍋飯。父親病了只能吃小鍋的。還得趕緊給二晗縫制衣裳。她邊走邊不住地抻開手，看手里的錢。她很納悶，“這個胖女人給了我線，竟然不要我的錢，還是她忘了收?？磥砦业倪\氣還不錯。我得回家趕快告訴爹，我討了便宜?！?

“你不在家伺候你爹，到處跑啥哩？”一個帶著黑氈帽的老漢說著話擋住了她的去路。大曼駐足，抬頭看，面前立著一位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老人。聽話音知道是她的爺爺，一個老偏心的爺爺，毫不客氣地立在面前擋住去路。

“爺爺，你干什么呀？”大曼仰著頭臉質問?！芭?，我知道了，你又去給紅曼買什么東西去了？是不是？你真是好精神，雪天雪地的?！薄澳氵@閨女，說話怎么帶上刺了？”他說著又問：“大曼，你爹好點了沒有？快回去吧。”說罷，自己走了過去，又回頭補上一句：“路上滑，小心?！边@時候，他才恍然發現大曼走路瘸著一條腿?！澳愕耐仍趺戳?，瘸了，還是崴了腳了，孩子。”

本來就心情壓抑的大曼，遇上這個老偏心的爺爺，氣就不打一處來，對他從身后扔過來的不冷不熱的關心話，沒有理會，繼續一顛一跛走自己的路。

“嗯，這閨女跟她娘一樣，傻犟?？墒?，心強命不強呀，嗯，閨女挺可憐的，她這個家以后過成啥樣，就瞧她了，不過她倒是也機靈?！庇谑牵械阶约捍_實有些地方對不住她和她爹。兒媳剛去世，兒子又得了病，臥炕不起，家里還有個傻二晗，還有一個剛會走路的二片，這一家人，稀里嘩啦的，可怎么過。于是，內心泛起一絲的愧疚。正當他準備返回去赦罪似地送她一斷路時，對面走過來一個氣喘吁吁的老漢，見了他就說：“老冷哥，你知道了吧？”說話嘴上冒著白氣。

“知道什么？”冷年根一怔，瞪著眼問?！班耍悴恢?，不知道就算了?！蹦抢蠞h要走，他一架胳膊攔住去路，問道：“你不能走，你說這句囫圇話啥意思？我知道什么了？”“你真的不知道呀，我對你說，剛才牟書生的侄兒，那個叫——叫蝎子的，剛下班出來，在那個拐彎處，”他回轉著身，抬胳膊指著說：“被一輛受驚的馬車，車上滿載著一車板梁，撞翻在雪地，飛速得車輪子從他頭上軋了過去?！崩蠞h說著已經走過一丈多遠，“從頭上碾過去了？那怎么就軋了頭呢？”他嘴上這么說，心里頭可是另外的想法：“蝎子，作孽多了，活該，這就是報應。當初把我的大兒子招財打的皮開肉綻，就有他?！薄澳钦l可知道，還有你家招寶?！?

“嗨，你等等，我家招寶怎么了？”冷年根看著茫茫雪野里遠去的身影，大聲疾呼?！斑@老家伙，放了半個屁，就夾回去了，你到底說明白呀？我家招寶怎么了？……”

當大曼走到家門口，聽到家里爹的呼喚。她急忙回到家，見二晗已經不在家了，小妹二片還躺著，他的父親悲痛地顧不了自己，眼睜睜望著可憐的小女兒呱呀啼哭，他沒有辦法哄她。

“爹，爹，我回來了，你怎么樣了？二晗呢？”二片鼻涕眼淚呱呀著?！昂⒆?，你去干什么來？來，來你扶我起來?！薄暗瑒e急，我回來了，我不出去了。你放心躺著，我跟你做飯。這不是要給二晗做衣裳嘛，我去買了線。”她說著就給二片穿衣裳，抱她起來。“你先去看看二晗去了哪里。把他找回來?！?

大曼摟著二片出門去找二晗，拐到抬她奶奶家的大門外，聽到老婆子在說：“二晗，你在哪里干什么？”沒有人吭聲，“我瞧瞧你這個傻孩子在干什么？”大曼就跟著這聲音進去，一眼就瞅見二晗脊背的紅花布丁，他果然在，跟前站著的就是說話老奶奶。但是他的紅花衣裳上濕了一片。他在紅曼家的墻壁上涂鴉著歪歪扭扭的紅道道，他自己說是圖畫。咋看也不像個畫。老奶奶看見大曼進來就告狀似地說：“大曼，你快把他拉回去，這冷的天，看看衣裳都弄濕了，還在那里摸到的一截紅鉛筆，胡亂涂鴉個啥，要凍壞的?！?

大曼沒顧得說話，鼻子就癢癢，鼻子一抽，一吸，感覺吸出來的東西不少，扭頭，呸，一口唾出來一灘發黃的濃痰，黏黏糊糊，明晃晃地差一點就唾在她的腳上，老人家急忙躲開，“你這閨女，臟死了?！彼荒蜔┑厍浦舐沉R。這時候大曼才對著說話的她咧嘴笑了笑，已經是看在她的份上，給了她不錯回答，表示知道，或者說“你也是個老偏心，對我家的大人孩子麻不關心，還恬不知恥地對人就說，我爹是你最疼愛的大兒子，真好意思說出嘴。不是我娘跟你干活的時候了，現在我娘走了，沒人幫你燒火做飯，干活了，指望老二家的那個狐貍精，她幫你做飯嗎，送尿盆嗎，呸！害怕你尿到鍋里當水喝呢。就算奇了怪了，你，還有那個爺爺，你們倆一對老偏心。剛才我去買線，碰見他去了煤礦，肯定又是去幫老二家辦什么好事去了。我爹病在炕上，你門過來看過幾次，問過幾句。我不知你在哪里疼愛你的兒子了，你兒子躺在病炕上，你不打個照面，世上有你這樣的母親疼兒子的嗎。大曼在心里火辣辣想出來這么多的話。然后問對著墻壁的弟弟：“二晗，你的衣裳怎么弄濕的？姐姐來會找你，原來你鉆在這個老鼠洞里，回家吧。”大曼看見弟弟手里拿著一截紅鉛筆又問：“你在哪里弄得紅鉛筆？”

“姐，我知道誰給我弄濕衣裳的?！薄罢l？紅曼她媽嘛？”“不對，是她娘，狐貍精。潑洗臉水，我著了雨，抬頭看，就這樣了。”大曼長嘆著氣，雙眼冒著金星，恨恨地瞅了那閉著門的家。

“那你來他家干什么？”“我聽見她家有踏踏聲，還以為是跑馬，就來看稀罕，在她家地上撿到這截紅鉛筆，結果沒看上，她就攆我出來?！薄白撸丶?。誰稀罕她家的東西，呸！”

灶門里藕著煙。大曼給她爹舀上飯，冒氣騰騰的小米粥。她哄著二片，二晗不吃粗糧，也想吃爹爹碗里的小米粥，大曼不讓，說：“二晗，你要是不聽話，姐就不給你做新衣裳啦?！贝舐p衣裳的手指頭被針刺了好幾下，流出了紅殷殷的血跡，她哭了，她想著人家家里有縫紉機什么的，抹了眼淚，她堅持一針一針地縫，“爹，二叔家有縫衣機了，還有下街東方家也有縫衣機，要不我拿上去她家縫制吧?！彼瓊€身嘆息著說：“孩子，人家的縫紉機可不是咱家的東西，不用去。你還是在家里縫吧。”聽了爹的話，大曼有些不愉快，“孩子，用縫紉機你會縫嗎，你用機器嘛，跟人家弄壞了，咱可陪不起。依我說，你還是學著你娘，慢慢滴一針一針先大針腳綴上，然后再一針一針地縫。

大曼不愿意地聽了他爹的話，大針腳把衣裳綴好了，叫二晗穿上一試，領口小，肩膀不合適，前襟鼓得老高，后襟張著口袋，這衣裳要是傳出去哭爹的見了也會笑的，所以，他父親要求她拆了重綴重縫。

大曼把拆好的衣裳片，夾著胳肢窩里出了門。她試探著來到老二家的門前，向里邊張望，里邊很安靜，紅曼羅曼都上學去了，爺爺不在家，奶奶也不知道在哪里拱著作甚，憂郁中，聽到里邊的機器噠噠聲，她更是心灰意冷，不愿意進他們的院子。但為了給二晗快點縫衣裳，她決定必須委屈自己進去，必須低三下四地說好聽話，興許她老狐貍精會同情的，會讓自己用他們家的機器縫一縫，就一件。要是奶奶也在她家那就更有希望，想必她會幫著自己說話。她想到這里，一只腳已經邁進他家門檻，一眼就看見那個衣著花里胡哨的嬸嬸坐在那機器旁縫制什么衣物。

她靠著門扇，先沒有說話，只是干咳了一聲。

噠噠響的機器不響了。她回過身來，見是大曼，她的臉色就起了變化，刮起了云彩，注視著她，審視了半天，沒有吭聲，又轉回去了，繼續踏著機器噠噠響。大曼很難為情，還是先卻生生地張嘴說話，一連叫了兩三個嬸嬸，她才停下手中活計，問：“你有事嗎？”

“嬸嬸，我，我能不能用一下……”她嘴里這樣說著，一雙眼睛緊緊盯著那臺很是稀罕的縫紉機，“什么？你說什么？”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張大眼睛又問：“你說什么？”嗓門加大了十倍的聲音。

“我，我能不能用一下你家的縫紉機？”她沒有回答她，只是大聲地笑起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