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趙延國從監獄寄出的那封信，陸城哭了，緊繃了幾十年的心終于得到解脫。

妻子緩緩拍著他的背，輕聲安慰：“好在我們知道的不算太晚，兩個苦命的孩子沒有被咱倆硬生生地拆散。否則，百年之后，我們怎么向九泉下的葉子交代。”

頭上的白熾燈照在他們皺紋縱橫的臉上，像在記述那個早已遠去的故事。陸城夫婦一直沒有告訴小西，其實她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按輩份，她得叫他們舅舅，舅母。之所以如此堅決反對她和子楚在一起，是因為他們一直以為她和子楚是親姐弟。

二十多年前的春天，北國還是一片冰雪蒼茫的景象。從小青梅竹馬的陸葉和趙延國一起坐上開往廣州的火車。他們高中畢業后，沒有考上大學。但書上的廣闊世界早已打開年輕的心。他們不愿呆在相對偏僻的東北小城，決定同去南方闖一片天地。那個時候，正是南下經商最火熱的時節。很多人拋棄機關單位的清閑工作，跑去南方開拓天地。何況他們是暫時一無所有的高中畢業生呢？強烈的渴望把他們的心烤的火熱。

兩年后，陸葉挺著肚子，和趙延國一起回來了。雖然趙延國承認那是他的孩子，也愿意和陸葉結婚。但陸葉一直堅持要等孩子生下來再說。三個月后，孩子出世了，是個女孩。正當陸城夫婦張羅著她和趙延國的婚事時，陸葉卻跳河自殺了。一個月后，趙延國結婚了。

陸城夫婦認定是趙延國辜負了葉子，才導致她灰心失意跳河自殺。自此，陸家對趙家橫眉冷對，定為死敵。一家后，趙延國的妻子也生了個孩子，是個兒子，取名子楚。陸城一氣之下，曾抱著小西到趙家大鬧，但終究不忍心自己的外甥女交給另一個女人撫養。他決定從此再不與趙家有任何瓜葛。

可誰想到，兩個孩子長大后，一起上學，放學，竟天天黏到一起。陸城越發對，孩子越叛逆。當小西提出要跟子楚結婚時，他覺得是上天在故意捉弄這兩家人。但他擺明了姿態，堅決阻止，以免兩個孩子筑下大錯。也曾不止一次想把真相告訴小西，又怕她承受不了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像她母親一樣想不開。因為她和她的母親太像了，都是表面大大咧咧，心思卻細膩，深沉，什么事都憋在肚里。如果不是當時自己太大意，也不會察覺不到她的心事。陸城不想讓二十多年的悲劇重演，所以便以子楚的家世過于寒酸為由堅持著自己的堅持。他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到什么時候，只能以自己的生命做籌碼，希望兩個孩子不要犯下難以彌補的錯誤。

他一直戰戰兢兢活著。直到趙延國臨死前的那封信，他才得到了救贖。原來，陸葉在廣州時愛上了一個已經有家室的男人。那個男人輕易就用花言巧語擄獲了初涉社會未趟過河水深淺的小女孩。陸葉不顧趙延國的反對，和那個有夫之婦同居了。他曾拿著刀逼迫那個男人趕快離婚娶陸葉。可誰知，那個男人原是依靠老丈人的家世財產起家的，老婆手里還握有大量公司股份。他是決不可能離婚的，只是把小姑娘騙到手，玩玩就丟了。老婆知道他好色的本性，只要不出大亂子，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陸葉卻陷在他的甜言蜜語中，難以自拔。直到發現自己懷了孕，那個男人站在老婆身邊雙雙逼迫她打掉孩子時，她才發現他的丑惡嘴臉。

趙延國勸葉子把孩子打掉，愿意跟她重新開始。可葉子卻執意生下孩子，她說，她要讓那個男人得到報應，生不如死。可惜，她自己的精神卻越來越差，直至生下孩子后，沒有多看兩眼，就跳河自殺了。

自己糾結和憤慨的事實原來只是假象。真相卻在二十年后水落石出。而他的郁憤，經歷時間的淘洗之后，只剩下愧疚和心疼：“她一直是心高氣傲的人，哪受得了這樣的屈辱？明明吃了虧，又不敢向家人言明，她的心里承受了怎樣的煎熬呢？可是，我當時怎么就沒發現她的反常呢？”

妻子看看陸城哀戚的表情，輕輕擁住他的肩膀，嘆道：“我們最對不起的是趙家，當初鬧的子楚的母親也跟人跑了。延國也一直放不下，跑到廣州殺了人。估計就是氣不過葉子的自殺才動了這樣的念頭。說到底，是我們對不起趙家。”

陸城捂住頭，老淚縱橫。為自己當時的武斷，為自己犯下的不可饒恕的錯誤。差點毀了兩個孩子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