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暑假，姑父載著表姐到慕雅家的時候，慕雅終于明白：姑父真的下崗了。所謂“下崗”就是沒有了工作。姑父的公司設(shè)備陳舊，信息滯后，經(jīng)營不善；加上幾個領(lǐng)導(dǎo)貪污受賄，挪用公款，用公司資質(zhì)來給別的公司擔保。被擔保的公司破產(chǎn)了，姑父的公司也倒閉了。一百多人每人只得到十二萬元的賠償金。

姑父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往日的光彩。還是那輛“嘉陵”摩托車，但是油箱上的油漆已經(jīng)掉了很多，顏色也不如以前鮮艷了。加上村里人生活好了起來，好多人都買了摩托車，還是本田，雅馬哈之類的125大車。再也沒有人來圍觀。

姑父瘦了下來，臉上的胡子有些亂，那副大框眼鏡在他瘦下來的臉上顯得更加突出，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憔悴了。往日在田里投來欽羨目光的人，現(xiàn)在在祠堂門外指著姑父的背影指指點點。

爺爺在門口迎著，問姑父說“她姑媽沒有來？”姑父沒精打采地說，“她姑媽要上班，我沒事做，來多住幾天。”

爺爺看出姑父的失落，上前拉住姑父的手，把他往屋里帶。嘴里不住地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們公司破產(chǎn)了，但是我們張家和陳家，永遠不會破產(chǎn)！”姑父緊緊地握住爺爺?shù)氖郑蹨I叫了聲“謝謝爸！”然后坐在沙發(fā)上抽起煙來。

沙鎮(zhèn)竹器廠的經(jīng)營狀況也不好，姑父本想拿了手里的錢，再問家里要一點，把它買下來，自己做老板。但是幾個兄弟都說家里困難，拿不出錢來。兩位老人也對他冷嘲熱諷，說勞資都管不好，還想當老板。工作沒了就在家吃老婆飯，老婆飯也沒得吃，來吃父母的也是可以的。但是要拿家里的錢去搞創(chuàng)業(yè)門都沒有。

廳里的電視開著，姑父看不進去也聽不進去。腦海里想起以前慕賢念的《弟子規(guī)》“出必告，反必面，居有常，業(yè)無變”工作，或是事業(yè)，對一個男人來說是多么重要啊！古人教訓(xùn)孩子也說工作不能變，但是現(xiàn)在，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姑父看著電視機旁邊裝牙簽的“中華”盒子，那是從前辦事的人送的，現(xiàn)在，家里們都沒有開過幾次，只能用老婆的錢買“阿詩瑪”了。

慕賢在門外看著爸爸，慕雅在門外望著姑父，都不知說什么好。但不說話又靜的可怕。

爸爸媽媽騎自行車下班回來，吃飯，也沒有說太多的話。

月亮出來了，姑父的摩托車孤單地停在門前。滿是劃痕的頭盔沒精打采地掛在車把上。在竹林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渺小，像一只漂泊的船。

姑父把古縣和慕雅叫道身邊，拍著車頭的頭盔，念起那首“傲吏身閑笑五侯，西江取竹起高樓”

慕賢輕聲地接下去“涼風不用蒲葵扇……”然后止住了，慕雅看著車頭掛著的帽子，也不忍心念下去。

在業(yè)務(wù)繁忙的時候，忙里偷閑，或是說要隱居賦閑的話，是個很好的憧憬。但是哪一天沒有了工作，紗帽長睡不起的時候，忙碌奔波卻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那是何等無奈何凄涼。

姑父把她們摟在懷里，一字一頓地說；“紗帽閑眠對水鷗”。

姑父倚著泥墻，吸了一口煙，望著遠處的竹林，問慕雅“你愿不愿意姑父帶表姐回來起竹樓呀？”慕雅沒聽懂，隨便笑了一笑。姑父說：“原來，姑父一直希望你能到木城來上初中，希望你和表姐有個伴。姑媽和我都很喜歡你。可惜呀……不過，開學姑父可能到鎮(zhèn)上來，陪你爸爸媽媽工作。”慕雅望望姑父又望望表姐，還是沒有聽懂。

姑父指著山上的竹林說：“我們竹門村的人是永遠不會被困難壓倒的，從哪里跌倒，就要從哪里爬起。我想用廠里賠的十幾萬，再湊一點錢，找?guī)讉€人，把筷子廠盤下來，再起一座新的高樓。”

慕雅說：“原來起高樓是這個意思，我以為姑父要給我們做竹樓呢！”

慕賢笑笑說“小傻蛋，我爸爸還沒退休呢，起什么竹樓呀，這只是一個比喻。當初媽媽不同意他賣房子的時候，他真的說，沒房子住我們就搭竹樓了！”

慕雅說：“那姑父不是要到鎮(zhèn)上工作了？”

姑父說，“是啊，我過幾天就去筷子廠看看情況。等落實下來就找間房子，跟你爸爸媽媽一起住。”

慕雅問：“表姐呢？”

姑父說：“表姐開學要到木城讀書，不過你得在鎮(zhèn)上陪我了。”

慕雅點點頭。

姑父輕聲笑起來：“我說過你讀初中要和我一起吧？雖然不是你到城里，但是我還要過來。雖然表姐不在，但是姑父在也是一樣的！”

“嗯！”慕雅點點頭。

“姑父加油！”

“爸爸加油！”

然后姑父和兩姐妹一起念起那首竹樓的古詩“傲吏身閑笑五侯，

“西江取竹起高樓。

“南風不用蒲葵扇，

“紗帽閑眠對水鷗。”

聲音傳到竹林里，傳到竹篁山，傳到了夜空中。

斷斷續(xù)續(xù)的蛙聲和連續(xù)的蟲鳴，好像是來自天上的應(yīng)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