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雅第一次見到鐵門，是那個夏天的傍晚。爸爸媽媽帶著慕雅到木城的姑媽家。下車的那一刻，慕雅哭了，怎么勸也勸不住。她看到一切都是灰蒙蒙的，馬路是灰的，天空是灰的，人行道上的護欄也是灰的。一時間好像世界喪失了顏色。媽媽說這是你一直想去的木城呀，表姐和姑媽在家等著你呢。慕雅還是一個勁兒地哭。

貿易公司的宿舍在木城的中心，馬路邊，七層。雖然周圍的也是樓房，但那里卻顯得格外整潔、寬敞。

天黑了，街燈亮了起來，樓梯間的路燈也亮了。街燈是金黃色的，把地面照得金黃金黃。樓頂上一盞乳白的小水銀燈，把墻壁照得發青，周圍圍了一群蚊子。

進門的時候，慕雅覺得和下車時是另一個世界，下車的時候看到什么都是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現在卻看到什么都是亮晶晶的，晃眼睛。

慕雅只是叫了人，然后跟著媽媽吃飯，洗澡。不敢亂摸東西，不敢大聲說話，也不敢哭。

飯后，全家人到河邊散步，大人們在后面走，慕賢和慕雅在前面跑。慕雅只是放松了一點，卻不如在家多話，自在。

十點多在，慕雅和慕賢在房間里聽姑父講了故事，然后慕雅枕著車聲在床上翻滾著入了眠。

第二天星期六，表姐到少年宮學小提琴。快下課的時候，姑媽和慕雅一起到教室門口等表姐回家。門背后傳來動聽的剛請和小提琴聲，琴聲停下，房間打開，慕雅沖進去，抱住慕賢喊道：“表姐，表姐！”慕賢下了一大跳，表姐在一旁看著笑了。姑媽拍拍慕雅的頭，教訓道：“傻丫頭，別亂嚷，這里是教室?！崩蠋煹皖^看著慕雅，問姑媽；“這是陳慕賢的表妹嗎？好像親姐妹喲?！蹦窖艣_老師咧嘴笑笑，目不轉睛地看著老師面前的鋼琴，那個發出優美聲音的黑色匣子。

“唉！”姑媽嘆了一口氣對老師說：“哪里來什么親姐妹呀！現在都是獨生子女，能有個上一代的表姐也算不錯了。她們這一代，能有個親的表姐都難咯。”

“是你弟弟的小孩？”老師問。

“是呀，剛好她像她爸爸，慕賢又像我，看起來就像了”

……

慕賢和慕雅沒有在聽姑媽和老師說話，在教室里玩起來。慕雅踩踩鋼琴的踏板，又摸摸琴鍵，慕賢學著老師的樣子在鋼琴上彈下幾個零星的音符。慕雅看著整齊的琴鍵，覺得好像是竹門上一連排的竹片。

回到家里，慕賢給大家表演了新學的曲子。姑丈隨口地唱了起來。慕賢也拿起琴來拉了一下，不過拉的聲音像鋸鋸子。姑媽跟爸爸說明年暑假可以來少年宮學琴，不過后來表姐也沒有學，這事就忘記了。

星期天，爸爸媽媽要回去上班，慕雅又哭著舍不得。但還是留在了姑媽家里。

那個暑假慕雅在姑媽家受到了公主級的待遇。給她買了慕賢一樣的杯子，一樣的拖鞋，還有一樣的衣服。慕雅每天聽姑父教慕賢讀《弟子規》。她的記性極好，沒過多久，就從“弟子規，圣人訓”背到“凡是人，皆須愛，天同覆，地同載”了。

老師還允許她到琴房里去聽表姐上課。慕雅在課間“偷師”學會了五線譜。姑媽來接她們的時候，老師跟慕雅說“你應該叫她姐姐呀，總是表姐表姐的聽著多生分呀！”但是慕雅叫習慣了，改不了口。常常會叫道“表，姐姐”。

一個多月過去了，天涼了，草黃了，開學的日子快到了。如果在姑媽家也要寫操行評語，那么慕雅的本子應該是：“張慕雅在家表現良好，和姐姐打成一片。學習主動，好奇心強，望以后能學會獨立，在外不要想家，不要哭鼻子?！?

爸爸媽媽說要帶慕雅回去報名上小學，姑媽教了她一些算術和古詩，說考試用得上。還找了一大包慕賢的衣服，拎著大包小包，準備到車站去。

表姐從樓上追下來，送給慕雅那本姑父每天給她們講故事的書。

回到家的一刻，她發現地變軟了，樹變亂了，家里的光線也感到昏暗起來。看著爺爺奶奶在生活做飯，慕雅開始懷念姑媽家的煤氣爐。但是有一點好處是城里比不上的，就是竹門村有比城里大的房子，還有開關起來都有響聲的竹子做的房門。

慕雅翻開表姐送的書，里面一個個字陌生起來，沒有人念，什么也看不懂，書放在竹床上，好像一只離開水的魚。

慕雅覺得在城里的一個月，好像是一場夢。在姑媽家的時候，好像是在竹門后望著外面的夢，回到家里又做著在姑媽家生活的夢?，F在在看書，好像是看著一個畫在畫里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