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南下
書名: 開錯季節的玫瑰作者名: 飆中影本章字數: 2410字更新時間: 2010-12-20 13:50:44
候車大廳,張勇手里攥著兩張開往常州的硬座火車票,耳旁似乎還回蕩著女人那聲巨吼:沒有臥鋪就買硬座,無座我站著也要去。女人悲戚的眼神讓張勇讀到心急如焚,那是一股勢在必行的力量,這力量是愛情嗎?先前他曾懷疑這個世界沒有真正的愛情,男人跟女人的結合無怪乎兩大歷史使命,一傳宗接代,二尋歡作樂。張勇想起娟子,張勇說我非你不娶,娟子說我非你不嫁,原本以為這些海誓山盟就是愛情,誰知它們根本經不起歲月蹉跎,他與娟子不過隔離兩年而已,難道兩人世界非要天天卿卿我我,夜夜如膠似漆?張勇崇敬的愛情,是古人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而娟子活得太敏感、太現實,她的離去注定化作張勇一輩子都無法愈全的傷口。
眼睜睜望著時間一點點溜走是一種痛苦,張勇對于這個有著切膚體會,他想起當兵站崗時的黑夜,胸前掛著一支步槍,除了兩只掃來掃去的鷹眼,其它紋絲不動,整個人如木頭似的站著。張勇在站崗的時候就是一個傻子,因為在沒人監督的情況下完全可以活動,而張勇喜歡并深深愛上了這種靜止的感覺,他還發現一個可以忘記時間的方法,那就是胡思亂想,可以想娟子,可以想爹娘,可以穿越時空想遠古和未來,甚至可以想一場戰爭,在槍林彈雨里抱著槍“呀呀呀”的向前沖,子彈在腳下射開一朵朵小花,“噗”一顆子彈射入張勇的胸膛,他痛苦的一頭栽倒在地上,瞪眼望著沖鋒的方向,硬是咬著牙吼出一句經典:為了勝利,同志們沖啊——每次設想這樣的鏡頭,結局都是張勇壯烈地英勇犧牲,而張勇每次都覺得非常過癮。然而今天陪女人的等待,張勇卻做不到胡思不想,整個腦袋里就像裝滿了漿糊,突然下身一股想尿尿的沖動,于是趕緊起身朝公廁跑去,誰知這一尿竟然尿上了癮,接下來的四個小時張勇又去了六趟,媽的,莫非患上了前列腺炎。后來在一次酒席上,女人悄悄對張勇提起這個事,張勇手中的酒杯差點沒有脫落,想不到自己早已淡忘的事情女人卻清楚的記得。
張勇跟著女人坐上南下的火車,經歷了生命中最漫長、最無聊、最痛苦、最黑暗、最煎熬的旅途。
車廂門打開的瞬間,張勇幾乎是沖出去的,就像當兵時飛越障礙時一樣的敏捷。火車上的靜默早把他的胸肺壓抑成一個干癟的皮球,若不是因為女人和那些乘客他一定會大吼,生命中他曾為兩樣東西吼過,一是訓練,二是娟子。這次南下他純粹是一個犧牲品,可畢竟自己收了別人的工資,扮演著一個保鏢的角色,這就叫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吧。張勇與外界空氣接觸的剎那才知道憋悶是一種痛苦,望著女人默默地擠在人群里,他想到這種憋悶的感覺大家伙也許都有吧,只是自己表現的更加強烈罷了。
行至出站口,女人僵住了,僵在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面前,男人懷抱著一個骨灰盒,骨灰盒包裹著金黃色的綢緞布。女人捂著嘴強壓住傷心的痛哭,一個活人,可以說話、可以擁抱的男人,如今焚燒成一堆冷灰封裝在狹小的盒子里,她悲痛的淚水順著手指縫無聲地流淌,全然不顧周圍詫異的目光。而對于這種接站方式,張勇感到特別的意外,咋就這樣積極呢?
女人要打開骨灰盒,那個客戶死死的抱住不讓。
“嫂子,大哥已經去了,你就讓他安息吧,你可不能再這樣折騰他了啊?”
女人終于爆發,撕心裂肺的嚎啕刺穿陰冷潮濕的空氣,
“嗚……嗚,我不,我要看看他,我就要看看他,他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去了……”
張勇選擇了沉默,此刻任何話語都是多余的,忽地想起一句影視劇里經常出現的臺詞: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你。張勇覺得女人既可憐又可笑,一堆灰有什么好看的,退一步講,就算里面放了一堆牛灰、豬灰、狗灰,你又能看出來什么?
女人拼命的奪著,男人拼命的護著。
“你讓我看看啊!他都化成了灰,早已經安息了,嗚……嗚……把它打開讓我看看?。 ?
“不可以,人活著需要尊重,死了更需要尊重,我大哥是死的冤枉,可封了蓋子就不能再打開了。”
“這是誰定的規矩,我就要打開看看,我就要打開看看,嗚……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東西,怎么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就走了啊,不行,你把它給我,我要打開?!?
“不行,你這樣冒犯大哥的神靈他會怪罪我的,嫂子,你就節哀順便吧,人死不能復生,你看了會怎樣,不看又能怎樣,人都化成了灰,看不看都沒有意義。”
張勇總算插了一句,“既然都成了灰,還懂什么狗屁尊嚴,你讓她看看怎么了?他們是結發夫妻,這死了看一眼骨灰還為過嗎?!?
墨鏡后面的那雙眼睛分明漏出幾絲驚慌,“不行,封了就不能打開,我怕遭報應?!?
張勇脾氣上來了,罵了一句去你大爺,一把將骨灰盒奪過來,男人無奈的喊著:“不要打開,不要打開??!”
女人哭著將臉貼放在骨灰盒上,她輕輕撫摸著黃金綢緞,就像觸及愛人的臉。
“姐,你快打開看看吧!”張勇說著就要解去金黃綢緞,沒想到女人竟像墨鏡一樣緊緊護著,膨脹的頭發在骨灰盒上散成一道道波浪,再看骨灰盒,張勇覺得已成為女人懷抱的嬰兒。
“我不,誰也不要動我的寶貝,誰也不要動我的寶貝……”女人搖著頭輕輕地呢喃。
剛才不讓打開的時候拼了命的要打開,現在能打開時候卻又拼命護著,張勇想不通,難道那句“女人心海底針”不是神話,就像他搞不懂娟子,為什么反復無常,為什么說跟他分手就分手,這都些什么事??!望著眼前的女人,剛才的可笑一下從張勇的腦袋里分裂出去。她太可憐了,對于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男人就是一根頂梁柱,就是一個靠山,如今這梁柱折了,靠山倒了?;钤谶@個世上,還有什么比希望的破滅更令人心碎呢!
女人緩緩抬起頭,捋了一下面前的波浪,淡淡地說:“兄弟,咱們回去吧!”
“不能啊不能啊嫂子,你好不容易來一趟怎么也得休息一下,怎么也得吃頓飯再走呀!你先不用急,我這就安排。”墨鏡激動地掏出手機。
“不用麻煩了,我們那口子已經給你添麻煩了,兄弟走——”女人的語氣里夾雜著果斷與堅強。
張勇低應一聲,伸手接過骨灰盒。
“嫂子,你這樣會讓我過意不去的,那個兄弟,你勸勸她,明天再走、明天再走好不好?”
張勇心里暗暗罵狗日的東西,真他媽會演戲,要是真想接待我們,還會那么積極的將骨灰盒送到火車站,真不知道這狗日的葫蘆里裝的是什么藥。
“兄弟,咱們回家?!迸宿D身,“回家,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