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在李東的淚眼朦朧里拉下，車站值勤民警發現了李東，盤問一番之后，將他連夜送到當地的收容所，收容所是李東這輩子最不愿提起的一段記憶。

李東將腦袋塞進一個大黑碗里，“咕咕嚕嚕”一陣子，才抬頭喘口氣，我們這才看清面湯的顏色跟李東懸掛的鼻涕差不多，也許那不是鼻涕呢，是飛濺出嘴唇的面湯也不一定呢。李東喝完面湯又將碗舔了一遍又一遍，望著黑乎乎的窗外喊了聲：我還想喝。

沒有回音，也沒有人過來。可憐的李東爬上床，像一條小狗蜷縮在墻角里，屋外刮起了大風，突然傳來一串“叮叮當當”，什么東西被風吹倒了？裹在被子里的李東不停地顫抖，他的小腦袋里想著明天會出太陽嗎？李叔叔會來接他回家嗎？

天亮了，鮮紅的太陽掛在收容所東邊的屋頂上，經過一夜的風吹，院子明凈了許多，好像那些零零碎碎的紙屑垃圾都被卷跑了。

李東一個人除了在院子里走走，就是回到小屋子里睡覺，到吃飯的時候，一個老太太就會送來一碗稀飯。第四天的早上，一個中年婦女扯起李東的手就往外走，李東掙扎，“你是誰，要把我帶到哪兒去。”婦女不吭聲，只管拉著李東走出收容所。

街上三三兩兩的行人，賣早點的小販時不時發出一聲悠揚的吆喝。

婦女將李東拉進一個彩條布遮掩的屋棚，看著一個駝背的男人，“人，我給你帶來了！”

駝背淡淡應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搪瓷缸，瞪著兩個紅色的眼睛仔細打量李東，李東害怕的低下頭。

“不錯，很俊俏，你說我能養住他嗎？”駝背問。

“嗨！瞧你說的，再過兩年都可以幫你推車子了，說實話，要不是因為家里有兩個，這個娃我還真想要，多俊的模樣，挺招人喜歡。”

“他姨，模樣無所謂，你看我一個爛攤子怕養不住他。你確認他沒有人要？”

“楊駝子，我好心好意幫你，你卻怎么這樣婆婆媽媽，要不是看在我姐的情面上，才懶的管你。”

“他姨，你別急，我也只是說說，娃娃我收下了，那邊——”

“那邊？那邊的人巴不得我們把人領養走，你想想一天三頓飯，誰管！”婦女對駝背碾著左手的拇食指。

駝背咧開嘴笑了，“明白，明白！”轉身從席子下面掏出一個紅紙包，慢慢打開，是一卷錢，他捋掉扎錢的橡皮筋，將黑乎乎的食指塞進嘴里，蘸了蘸唾沫，剛想數，被婦女一把奪過去。

“數啥數，一個大活人都給你了，就這點錢，算便宜你了。”婦女轉身要走，被駝背喝住。

“你保證沒有什么問題？”

“放一百個心，以后你就好好待他吧，自己不會生兒子，那就把人家當親生兒子養，好啦，我還有事，先走啦。”婦女高興的消失了。

就這樣，李東成了駝背的兒子，駝背還真把他當成了親身兒子，每天從外頭回來，都能從腰里掏出李東喜歡的東西，轉眼李東要上學了，駝背給李東買了一個漂亮的書包，自己也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駝背嫌李東走路慢，便將李東一口氣背到學校，報名時，駝背頓了半天，拿起筆在一張白紙上歪歪扭扭寫下——楊東。

李東清楚記得老師第一次點名，當她喊到楊東時，教室里沒有一個人起立回應，老師就接著點，點完名又把學生數了一遍，不對呀，名字跟人頭剛剛好，那點楊東怎么沒有人起立呢？于是老師又大聲喊：楊東，楊東。這時李東站了起來，“報告老師，我叫李東。”

老師納悶的望著李東，“可花名冊上明明是楊東呀。”

“老師，我就是李東，請你把名字改過來吧。”

“改可以，可得經核實以后才能改。你先坐下吧。”

為改名的事，駝背做了一場激烈的思想斗爭，他執意姓楊，這兒子跟爹一個姓是天經地義的事嘛，李東卻堅決不姓楊，還威脅駝背，如果還叫他楊東，就不去上學了。駝背一氣之下想：不上就不上，只要姓楊就行。可怒氣消失，冷靜下來之后，駝背想：學必須上，沒有文化就沒有出息，難道還要像自己窩囊的活一輩子嗎？本來人家就不是自己親生的，既便姓楊又能如何，姓了楊骨子里就流著他的血了嗎？只要兒子肯上學，姓李就姓李。

爭氣的李東從小學、中學到大學是一路狂飆，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駝背買來酒和肉，當他準備與兒子一醉方休之時，李東卻不吱一聲與女孩赴會去了。深夜，李東帶著女孩子的紅唇印回來，看到駝背一個人坐在飯桌前，兩個倒滿的酒杯，六個菜一點都沒有動。駝背看見李東輕輕嘆了一口氣，李東突然感到很愧疚，這些年來，駝背默默地支撐著他的學業，只要李東張嘴，他從來沒有說過一個不字。隨著歲月的老去，駝背顯得更駝了。

“爸！”李東喊了一聲。

“哦！回來啦，累了就趕緊去睡吧！”駝背說。

李東拉了一個小板凳坐在駝背身邊，端起酒杯遞到駝背的手里，“爸，我敬你！”

駝背顫抖的手握著酒杯，一飲而盡，李東倒酒奪杯子，駝背緊握杯子沒有松開，“夠了，一聲爸，一杯酒，我楊駝子沒有白活。東兒，你睡去吧！”

“對不起，爸，我陪你喝。”李東激動的端起酒杯。

“我不喝了，你這杯也不要喝了，來，跟我來。”駝背拉著李東，來到一個靈位前，靈位后面擺著一個女人的半身黑白照片。

“給你媽磕個頭吧！”駝背說，“要是她知道現在有這樣一個優秀的兒子該多高興，麗英，這是我們的兒子，他考上大學啦，你在天之靈要好好保佑他，保佑他平安，保佑他有一個美好的前程。”

李東跪在地上，聽著駝子的嘮叨，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報答駝背的養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