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長說：男人活著就要做一個光明磊落、心胸寬闊、頂天立地、不卑不亢的爺們。

張勇真的好想讓外婆重新站起來，可幾十萬的手術費就是一個天文數字，就算把全身的血都抽光賣掉也不夠呀，幾天里的憂郁沉淀成一塊大石頭壓在張勇的心口，以致呼吸都感覺困難。張勇可以張嘴向女人借，向劉香借，然而他清楚，一旦她們真的把錢借給自己，那他一輩子都別想還清債了，因為這個債不是錢債，而是情債。

張勇臉上的陰云已經蔓延到劉香的臉上，劉香其實并不知道張勇真正的心事，自上次飆車回來，張勇就沒有笑過，她也試著講點笑話，可每次講到一半時，張勇臉一板便轉身走掉了。劉香總結出一個道理，世界上那些所謂的笑話全是給樂觀開心的人準備的，倘若一個人心里全是痛苦，那么任何笑話都將蒼白成煩人的嘮叨。

張勇和劉香的表現引起女人的注意，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他們鬧別扭了，掐指算算，張勇從她那里搬出去也有一段時日了，這些日子女人把精力全放在廠子的擴建上，今天回過神才發現張勇和劉香的反常，不行，得管管他們了，于是女人把劉香拉到一邊，“你們是不是那個——？”

劉香一頭露水，不知女人所云何意。

“我是說你們是不是鬧矛盾了，看你們倆成天悶悶不樂的。”

劉香一五一十將張勇搬過去的生活情況全告訴了女人，女人拉著劉香的手，“我知道為什么了？”

“為什么？你知道？”劉香問。

“嗯，今天晚上我們去‘未了情’大飯店吃飯，到時候看我臉色行事。”

“表姐，你知道我這個人頭大沒腦的，還是現在就告訴我好了，省得到時我反應不過來。”

“不行，告訴你反而會露出馬腳，你就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對了，萬一張勇不去，還得要你幫著說話。”

“這個我可以做到。”

女人請客果然遭遇張勇的婉言拒絕，可劉香說了一句話張勇便跟著她們走了。劉香說了什么？往下看。

華燈初上的小城，霓虹閃爍，三三兩兩的情侶攙著胳膊走上街頭，一輛寶馬X6緩緩停在“未了情”大飯店的停車場，一個身穿紅色工作服的小姐，踮著高高的紅鞋飛奔過來，車門打開，“歡迎光臨！”甜得令人肉麻骨酥的問候灌入張勇的耳朵，好家伙，這不是英國皇家衛隊的衣飾嗎，小姐彎著腰，伸出蓮藕一般的手臂搭在打開的車門上。

走近旋轉門，張勇通過玻璃的反射看見那個小姐又向一個轎車飛去，他想要再看一眼，那條紅色卻被玻璃門一下子甩得無影無蹤。

女人往大廳一站，手指向西北角落的那個方桌，“今天咱們就在那里了，你們倆放開點，隨便點菜。”張勇這才發現里面吃飯的客人很少，實話講站著伺候的小姐都比吃飯的多。

三個人在方桌邊坐下來。

“還傻著干什么，點菜呀！”女人說。

張勇沒有話話，劉香也就沒有說話，張勇習慣地將大廳掃視，目光落在一張宣傳圖畫上：自助餐，每人30元，酒水免費。

“姐，那個是真的嗎？”張勇指著圖畫問。

“當然是真的，咋，你想吃火鍋。”

“我不想吃火鍋，我想吃自助餐。”

女人和劉香都掩著嘴笑了。

“自助餐就是火鍋。”劉香說。

“你還沒有吃過自助餐嗎？”女人問。

“我吃過，吃了好幾年，只是不是火鍋。”

服務小姐遞給女人一個菜譜，女人將菜譜交給劉香，劉香又把菜譜交給張勇，張勇翻開第一頁，“龍鳳呈祥，88元。”趕緊翻到第二頁，“臥虎藏龍，108元。”張勇慌忙翻到第三頁，“狂龍鬧海，188元。”張勇啪合上菜譜，“來三份自助餐。”小姐接過菜譜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怎么，沒有自助餐了嗎？”張勇問。

“有啊！你早說吃自助餐，咱們就不坐在桌子上了，瞧那兒！自己拿餐盤取生的食物。”女人站起來。

“怎么，就吃生的呀！”張勇傻傻地說。

“呵呵，不是跟你說有火鍋嗎！”劉香忍不住笑著說。

張勇握住餐盤思緒一下子飛回連隊，他曾經就是這樣拿著餐盤排著隊打菜，只是那些菜都是炒熟的，還有，離菜幾米遠就可以聞到撲鼻的香味兒。

“喂，張勇，傻站在那兒干什么，快點取菜呀！”女人扭頭催促。

張勇收回思緒，夾起一束豆芽放進餐盤里。

餐桌上，三個小火鍋“噗噗噗”冒著白氣，張勇坐下。

“天，你都是弄得什么啊，豆芽、白菜、菠菜、蘿卜、粉條，那牛肉、羊肉、魚蝦你怎么不要？”女人說。

“不好意思。”張勇回答。

“呵呵，還是第一次聽說客人不好意思吃肉，哎，我們是付錢的，你不吃，別人也會吃，你給他們省，他們反而會笑你傻，快點把這些倒掉，重新去弄點好的。一個大男人就得吃些好的食物才會健康強壯。快去。”女人責令道。

“都拿過來了，吃完再去吧！”張勇說著夾起菠菜放進火鍋里。

“表姐，他不去算了，咱們吃吧。”劉香說。

“先說好了，今天我可是做了破費的心理準備的，可是現在一人一份各吃各的，看來不可能有氛圍了，就這吧，吃飽喝足再說，啤酒飲料在那邊。”女人指了一下。

“看到了。”張勇說完，夾起菠菜放進嘴里。

“慢點，別燙著。”劉香關切的說。

張勇餐盤里的菜很快沒有了，他沒有取菜而是提來一打啤酒，拿筷子撬瓶蓋，或許用力過猛，瓶蓋“砰”得飛得老遠，泡沫飛濺噴灑劉香一身，嚇得劉香咬著一片羊肉站起來。

“對不起！”張勇不好意思的說完仰臉一口氣干掉瓶里的啤酒。

“吆喝，三天沒見，酒量見長，給我開一瓶，我陪你喝。”女人放下筷子。

“我也喝。”劉香說。

張勇用同樣的方式開了兩瓶，遞給兩個女人。

“今朝有酒今朝醉，人活著嘛，就得學會給自己減壓，對不對，張勇，我姐妹倆今天一定巾幗不讓須眉，喝多少都奉陪，反正酒水免費。來，干。”女人拿瓶子重重撞在張勇的瓶子上。

“姐，我一口氣喝不了一瓶。”劉香說。

“剛說完你就給我拉色啊，喝——必須喝，張勇喝多少咱們就喝多少。”

“你們這是干什么，剛才我是沖動才干掉的一瓶，我酒量有限，劉香是知道的，這樣吧，咱們一次喝半瓶。”

女人、劉香喊：“好，喝！”

三十分鐘過去，地上擺放著十二個空酒瓶。

女人面色紅潤，指著張勇，“兄弟！不是姐姐說你，咱們喝那么多酒，人家都在笑話，呵呵，傻子才喝那么多酒，為什么酒免費，你以為他們二啊，他們比猴子都精。”

劉香扶著女人，“我也喝多了，這車怎么開回去啊姐？”

“開不回去，咱們就推回去，不信三個人推不動一輛車。張勇，你干嘛去？”女人看見離桌的張勇喊。

“我去結帳。”

“你給我站住，說好姐請客，你今天要是敢結帳，我明天就不要你，辭退你這個經理。”

張勇向前走了五六步拐了一個彎向那個放啤酒的地方晃去。

“咣”一打啤酒砸在桌子上。“姐，我還想喝。”

“好呀，姐說了，奉陪到底，劉香，扶著我干什么嘛，坐到你自己的位子去，等下，先去給張勇弄點肉。”

一個中年男人笑瞇瞇的走過來，“三位，打擾一下，我們有規定，凡打開沒有喝掉的酒水都給予三十倍的罰款。你們是否考慮一下，這酒還——”

“滾蛋，我們喝不喝要你管，信不信我把你這個飯店買下來。”

女人拍著男人的肩膀，“你放心，我們遵守規定，該怎么罰就怎么罰，不過請你快點消失。”

男人連聲說著對不起灰溜溜的走開。

“來來來，喝酒。”女人舉起酒瓶。

“叮叮叮”三個瓶子撞在一起。

張勇站起身揉了揉眼睛，“這一瓶我要跟姐單獨喝，姐，張勇敬你。”

劉香趕緊站起來，“我也要敬姐！”

“你坐下，坐下，跟我添什么亂，想喝等我喝完你再來。”張勇大聲呵斥，劉香委屈地坐下。

女人站起身，“兄弟這樣看的起姐姐，姐姐喝。來吧。”女人抓起酒瓶，仰起臉，啤酒順著她的脖子流淌。

三十分鐘過去，地板上擺放著二十二個空酒瓶。

“張勇，還——有多少？”女人問。

“還——有兩瓶。”

“算了吧，差不多了。”女人搖晃著說。

“是啊！差不多了，不喝了，走吧，我想睡覺。”劉香把大圓臉放到桌子上。

“可是我都——都開瓶了。”

“放那兒，沒事。”女人說。

“會罰款的，兩瓶，六十倍。我們虧大了。”張勇說。

“不虧，把人喝壞了才虧，錢算什么東西，錢他媽的就是一堆狗屎，沒有人再多錢都沒有用。不喝了不喝了。姐，快走吧，我要睡覺。”

“好，走，那個誰，把我們的帳結了。”女人喊。

一個小姐走過來，“您好，結帳要去前臺。”

“前臺在哪兒，讓前臺收銀的人過來，我要跟他在這兒結帳。”女人說。

“對不起，客人都是在前臺結帳的，麻煩你走一趟吧！”

劉香瞪大三角眼沖到小姐的面前，一拳打過去，“你丫跟我姐哪那么多廢話，說在這兒結帳就在這兒結帳，你們不結是不是？嘔——”打了一個飽嗝，“不結我們可走了。”

小姐委屈的抹著眼淚跑開了，一會兒，那個半路打擾的中年男人過來，認真的數著酒瓶，看到那兩個開了蓋而沒有喝的瓶子。

“還有兩瓶開了沒有喝，我們已提醒過，所以不好意思，得按六十倍罰款。”

“罰多少？我給！”女人拉開包鏈。

“一打二十，二打四十，乘于六十，是2400塊，三個火鍋九十，所以一共2490塊。”

女人掏出一疊錢數好正要交給男人，張勇大吼一聲“等一下，這酒我喝掉。”說完一手提一瓶，“咕嘟、咕嘟”喝起來。

男人傻了眼，女人、劉香也傻了眼。

“真是爺們！”女人興奮的說。

“姐，我沒有說錯吧，SOMAN！ILOVEYOU！”

張勇把兩個空酒瓶放在桌子上，“我喝掉了，不用罰了。”說著掏出一百塊丟到桌子上，那十塊不用找了，就當小費。

男人張大嘴巴卻啞口無言。

兩個女人架著張勇坐進寶馬X6里。

“誰都不能開車了，大家先睡一會兒再說。”女人將車鑰匙放進衣兜。

劉香和張勇坐在后座，劉香自然地將肥嘟嘟的手臂墊在張勇脖子后面。

劉香望著沉睡的張勇，“傻瓜，罰就讓他罰唄，瞧，都醉成這個樣子。姐，他是一個真正的爺們，對付他一句話就夠了。”

“爺們，真正的爺們，他喝掉那兩瓶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尊嚴，為了正義。”

“姐，你不是有事要說嗎，怎么到現在都沒有提。”

“呵呵，一喝酒，忘記了，妹妹，他現在是缺錢。”

“缺錢，他可以向我們借啊！”

“這就是他的智慧和我們的不聰明，他是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人，他把所有的壓力和委屈都埋藏心底，不說并不是不痛苦，今天出來我就是想主動借錢給她。”

“錢，小事啊！他需要多少？我給他弄去。”

“你天天跟他在一起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說他外婆摔倒了嗎，估計是要動大手術。”

劉香重重的拍了一下腦袋，“對呀，我真笨，怎么沒有想起來，明天我就去弄錢。”

“不行。”

“什么不行？”

“我想起來了，直接給他他可能不要，我們要采用另外一種方式——”

“哎呀，姐，你就不要賣關子了，快說吧。”

“先斬后奏，實話說，我手里也沒有多少，這個還得要你伸手。”

“錢我出，你不用拿一個，只要能讓他快樂起來。”

“劉香，看來你真的是愛上他了！”

“嗯，我愛上他了。”

“好，明天你籌錢我來出面辦事。”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女人與劉香的手緊緊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