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后，姐夫早朝歸來，面色卻顯得憂心忡忡，我從來沒見他這樣過。他一回來就與姐姐進入里屋，又很快出來，姐夫面色蒼白，看得出是故作鎮(zhèn)定，這更讓我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蕙蘭，章州還有一處宅院沒處理，你去幫姐夫布置布置，我過段時間想讓你姐姐去那養(yǎng)病。”

“我不去。阿姐，姐夫，你們不用瞞我，肯定有事，不管什么事，我都要與你們一起。”

“傻孩子，你快走，我們就沒事了。”姐姐急了。

“是選秀，對嗎？”我話音剛落，二人身形一震。

“你怎么知道？”姐夫問。

我不答，昨日與云斛在茶樓，路過隔壁聽人說起當(dāng)今天子燕武帝近來要選秀，當(dāng)時只道與我無關(guān)，僅有初聞古代選秀的新鮮感，之后又聽說了現(xiàn)在的皇帝倒是很勤政，但極其狠厲，彈指一揮間，殺伐決斷，一登基就以雷霆之勢，震懾了整個王朝。即位以來，在后宮，也不時聽說不乏僅因小錯而被處死的女子。

僵持間，一道尖利的聲音響起：“圣旨到！兵部應(yīng)參段子欽及家眷接旨。”

屋內(nèi)跪了一地，除了我、姐姐、姐夫，我反應(yīng)過來，拉過他們跪了下去，麻木機械地聽完太監(jiān)的宣旨，姐夫卻沒有接旨的意思，我伸出雙手，冰冷而僵硬：“民女，接旨。”

我想，我不能容忍自己獨自逃難而不管阿姐姐夫死活，那么，那些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那些曾經(jīng)憧憬過的場景，就掩埋在心底吧，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我來這的第一場戀愛。

最殘忍的并不是戛然而止，而是，還沒開始，就已經(jīng)結(jié)束。

一如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再見，云斛。

就這樣吧。

沒有過多的時間準(zhǔn)備，匆匆打點好東西，跟隨司禮太監(jiān)坐上馬車，我一直沒有勇氣看阿姐和姐夫，只是在登上馬車的那一瞬間，用眼神凝望著他們，我希望他們能過得很好。

姐夫摟緊已泣不成聲的姐姐，沖我點點頭，眼神卻又說不盡的蒼涼和內(nèi)疚。我不再看他們，掀簾進入。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馬車停下，我跟著太監(jiān)下車，就看到一座宏偉的宮城，走過護城橋，高大的宮門矗立在我面前，我回望，里面與外面是兩個世界，天家，民間，終是，兩個世界。

進了宮門，沿著宮墻，大約走了一個時辰，進入一偏宮，又走了約半個時辰，太監(jiān)領(lǐng)著我進入耳門，這是個四合院的格局，卻比四合院大得多。正中上書三個大字《尚綺軒》，這大概就類似于前世我去過的故宮里的儲秀宮了。這時過來一個小太監(jiān)，領(lǐng)著我到了一間屋子前，推開們，將我的行李放下，隨后道：“姑娘先稍作休息，等其他秀女都過來后，再行公布事宜。”我學(xué)著之前看過的宮廷片，塞給小太監(jiān)一小塊銀子：“有勞公公。”小太監(jiān)將銀子不著痕跡地收好，道：“多謝姑娘，若有需要，就開門叫奴便是。”語畢，便退下了，將門關(guān)好。進退有度，不卑不亢，這宮里果然是人精的地方。

我打量這間屋子，雖不如我在府里屋子的大，但處處透著精致，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甚至，書架上面還有幾本游記。

唉！不知，云斛怎么樣了，或者他只是覺得我很特別罷了，畢竟才見了兩面，誰知道呢？不過這些現(xiàn)在都不重要了。雖是這么想，可心中的悵惘郁結(jié)于胸，久久不散。

不多時，外面略微吵鬧。看來其他人也到了。

推開門，走出去，看見院子里滿園的春色，三十來個女子，風(fēng)采各異，嗬，這皇帝還真有艷福。

各自站定后，又過來幾個太監(jiān)，為首的約四十左右，上前道：“各位姑娘辛苦了，從明個起，各位就要學(xué)，這宮里的規(guī)矩，進了宮，不懂規(guī)矩，那可是要出大事的，各位姑娘蕙質(zhì)蘭心，就不用奴多說了。現(xiàn)在，各位可自行歇息了。”語畢，便帶著人走了。

院子里頓時活躍起來。

并不想加入無聊的話題，我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回屋，背后響起一聲“姐姐慢走！”

一個黃衣女子向我走來，十五上下，面容秀美，明眸皓齒，氣質(zhì)高潔，女子站定，露出明艷的笑臉：“姐姐好漂亮，小女子姚蓉，十五有半了，敢問姐姐芳名？”

我微笑，道：“妹妹謬贊了，妹妹可好看的緊呢，我姓蘇，名蕙蘭。”

姚蓉拉住我的手，道：“進了宮，以后就是好姐妹了，還望姐姐多照拂才是。”

我不著痕跡地抽出手，道：“哪里，是以后互相照顧才是。”

我一直不習(xí)慣與陌生人的接觸，可是，那天云斛卻沒有讓我感到難受……

“姐姐？姐姐？”姚蓉的手在我眼前晃晃，我回過神來。

“姐姐莫不是不舒服？”

我沖她點點頭，道：“還真是有點，妹妹也早些休息吧。”也不待她答話，仿佛逃也似地轉(zhuǎn)頭就往屋里走。

姚蓉笑在我身后道：“那姐姐早些歇息，明日再見。”

我匆匆回了句“妹妹也是。”說罷，我轉(zhuǎn)身回了屋子。

在進屋子關(guān)門的一剎那，恍若又可以肆意地想他了，恍惚間我聽到幾句對話，微微一哂，隨即把門關(guān)嚴(yán)。

“姚姐姐，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這么囂張，你與她這么好言，她居然不理不睬的。”

“就是，姚姐姐你太好脾氣了，拉她的手她還抽回來，分明是給你眼色看！”

“妹妹們不要亂說，蘇姐姐只是路途勞頓，累了而已……”姚蓉如是說。

倒是個聰明的女子，這幾個“妹妹”應(yīng)該是在來時同路就交下的吧？認(rèn)我這個姐姐，顯得友善大方，“姐姐”領(lǐng)情就再好不過，若不領(lǐng)情就成了“不識抬舉”，姚蓉就愈發(fā)顯得胸襟寬廣，再加上旁邊有暗自觀察的，還有幾個捧場的“妹妹”，在這批秀女里先建立起威信來應(yīng)該不難。左相姚正賢的女兒，還真是出類拔萃。

之后的訓(xùn)練，無外乎是宮內(nèi)待人接物的禮節(jié)，以及一些常識教育，而我們是作為待選妃子的昭容（類似唐代的才人，屬低品次嬪妃）來到的宮里，自然不會有什么苛刻之處。姚蓉一如既往地顯示著大家閨秀的領(lǐng)導(dǎo)氣質(zhì)，其他人或是活潑或是極其漂亮，在這幾日漸漸都顯露出引人注目的地方，特別是一個叫柳蕓女子，是柳尚書的侄女，典雅大方，漂亮得不似凡人，連我這個女子都有時被她的美貌吸引住，只是她性子冷淡，對人并不熱情，與姚蓉就如瑜亮之間，二人見面也只是簡單點一下頭。我秉承著默默無聞?wù)覚C會溜走的策略在人多時從不多說一句話，即使有展示自己的時候時也是怯懦的樣子，平素與其他的秀女也不走動。低調(diào)，是最好的保護自己的辦法。

因為大家都出自官宦人家，禮儀的訓(xùn)練相對短暫，時間過的也飛快，今日，就是選嬪的日子。

宣年殿是皇帝辦公的偏殿，步入殿內(nèi)，皇帝還未到，我不著聲色地打量著周圍的鶯鶯燕燕，今天就像是進了花園，百花齊放。雖說皇帝的名聲不太好，但他尚未立后，后宮中也沒有太后。看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句話的確適合大多數(shù)人。我今日還是與平日一樣裝扮，頭上一支雕蝶戀花圖的檀木釵，發(fā)髻高綰，在兩頰邊略垂兩縷碎發(fā)，身上著一襲淡藍(lán)色錦衣，并無配飾。我一向不喜歡帶繁瑣的東西，就好像我現(xiàn)在看到的姚蓉那樣頭上插著五六只步搖，身上環(huán)佩叮當(dāng)?shù)臉幼雍苡惺煜じ校拖袷窃诙皇兰o(jì)圣誕節(jié)時商場的圣誕樹。反觀之，柳蕓穿著卻很得我心：大方合體，盡管也帶了配飾，但卻不繁瑣。

正看得興起時只聽一聲高唱：“皇上駕到！”于是大家一起跪下高呼萬歲。太監(jiān)喊“起！“眾人站起，卻都微垂著頭，我盡管好奇但卻也不敢看，冒犯天顏可不是小事，惜命要緊。

過了很久，太監(jiān)念出來了兩個名字，皇帝便走了。我自始至終，只是看到兩只明黃色的褲腳而已，可笑，連話也懶得說，這皇帝還真是無可救藥了。不過說起來，結(jié)果還真是不出我所料，姚蓉、柳蕓赫然在列，自然沒有我什么事。

待皇帝走后，眾人起身，在一片姐姐妹妹的恭維聲姚蓉溫和地笑笑，道：“今日是我運氣了，不過今后無論是什么身份，我們都還是好姐妹，姐姐妹妹們的事情，就是我的事！”姿態(tài)雖是謙和，眼底卻難掩喜色與得意。

柳蕓則是淡淡地站在一旁，并不是特別歡欣，但眼神中卻是一種意料之中的滿意之色。

我暗自感慨，終究是一群小丫頭，并不真正理解宮墻內(nèi)的是是非非。忽然想起這很像高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在過程中，不乏有大批被擠下河的人，但這座橋上之中人來人往前赴后繼。而眼下，卻比高考還可怕，后者輸了只是名落孫山，而前者，有可能是生命的代價。

不理會殿上的幾家歡喜家愁，徑自回到居所，而從今天起，我就是蘇昭容了。

到住處時看到有人在姚蓉和柳蕓的屋子里進進出出搬東西，七日后就是封妃典禮。有意思，在現(xiàn)代我就很愛看古裝劇，結(jié)果老天是真的很給面子，到這來后一場接一場地給我演：先是平淡的古代溫馨家庭戲，然后是浪漫的古代偶像劇（本劇由我客串，至于是否是愛情主線已不得而知了）、之后是重裝上陣的宮廷戲，七日后就是重要橋段——皇帝娶親的大典。在之前看過《大明宮詞》，很是羨慕太平公主結(jié)婚時的排場，終于有幸見到這場景了，很慶幸，主角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