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中，他們已走到“摘星樓”下。雪瑤到一樓的大廚房察看去了。云嵩他們上了二樓的大廳。只見數張長方形、正方形、三角形、圓形的案幾拼成各種圖形：中央是一艘大帆船，周遭是蝴蝶、鳥兒、花朵、小橋、屋子，它們眾星拱月似地圍著大船。

云嵩笑對月瑤道：“這是我的主意。看起來很新穎有趣吧？這種座位是不分主次的，讓人減了幾分拘謹?！?

月瑤道：“這倒有點像古代的燕幾圖與蝶幾圖??！”

云嵩笑著拍手道：“對對，我就是受那個啟發想出來的?！?

他們圍著一只“蝴蝶”坐了下來。賓客們已經來了不少了，各自圍案而坐。不久后，龍王爺一行人也過來了。眾人站起來迎接他們，龍王爺笑著擺手讓大家坐下來。

虎太歲請龍王爺坐在船頭位置，龍王爺也不推辭，端端正正地坐下了?；⑻珰q與海夫人坐在他左側相陪，朱頂天與八姨太坐在他右側。方才沒有露面的云珠也過來了，很拘謹地地坐在海夫人的左邊。平日海夫人是輕易不許她拋頭露面的。此刻她盤著古典的高髻，斜插著一只鳳凰垂珠金步搖，耳邊一對扇形的琺瑯耳墜，頸上戴著八珍瓔珞，身穿一套煙黃底色鳳蓮妝花鍛裙褂，雪藕一般的手臂上戴一只雙龍戲珠紅瑪瑙手鐲，腳下金蓮微露，隱隱看出穿的是一對描龍繡鳳的粉紅繡花弓鞋。她局促不安地低著頭，雙手搓弄著手帕。

坐在云珠旁邊的是云巖的乳娘，她手里抱著才一歲的海云巖。這孩子白白胖胖的，大眼珠烏溜溜的，看上去很聰明活潑。

云嵩對月瑤、云岫道：“我過去打個招呼。”

月瑤笑道：“你是主人家，本應在那邊相陪才對。你倒躲到這里來？”

云嵩道：“明天開始要陪他們幾日呢。就不許我輕松半會？”

月瑤笑道：“只怕你過去了，他們就由不得你嘍。”

云嵩會意地一笑，穩步走過去，恭敬地拱手道：“朱世伯，朱世兄，別來無恙啊?！?

龍王爺道：“世侄來啦?！彼χ闹漆缘募绨颍瑢⑻珰q道：“半年不見，嵩兒越發英武了。”

云嵩道：“哪里哪里，世伯才是老當益壯呢。我記得以前曾跟去玉泉山打獵，我打的野物遠沒有世伯多哪?！?

龍王爺笑道：“哈哈，這小子，又替我吹牛。來來，坐我旁邊，咱們好好聊聊?！?

虎太歲附和著道：“對對，俺是個粗人，不會說話，還是等嵩兒陪大哥道道話吧。他在北平時，承蒙大哥的照顧哇?！彼叺肋咈v出空位，海夫人也不情不愿地挪開一個位置。云嵩情知推脫不了的，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朱頂天道：“賢弟好艷福，有美人在左右相伴啊?！?

云嵩道：“世兄說笑了。那是我的兩個姑表妹妹?！?

朱頂天道：“哦，待會兒能不能給我介紹介紹？”

云嵩的嘴巴敷衍著，心里卻想：我才不會送羊入虎口呢。

此時雪瑤也上來了，她微笑著向海夫人點了點頭，海夫人知道菜已準備得七七八八了，便示意上茶。

只聽悠揚的古樂聲在水晶簾后響起，十來個宋朝女官打扮的容顏秀麗的侍女自簾后款款而出，獻上杭州雨前龍井香茗。

按照慣例，此時作為主人翁的虎太歲理應對賓客道上幾句。他站起來講話，聲如洪鐘，響徹全場：“諸位，俗話道得好，‘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各位光臨寶地，鄙人蓬蓽生輝，十分地感冒?！北娙嗽缰莻€胸無點墨的大老粗，常常道錯話，出洋相的，此番聽他又道出這不倫不類、錯漏百出的話，都在心里暗笑，卻又都不敢笑出來。

海夫人使勁向他打眼色，他想起之前夫人的囑咐，連忙對龍王爺道：“大哥，小弟是個粗人，還是大哥來講吧?！?

龍王爺笑道：“這怎使得？今天你是主，我是客，豈能喧賓奪主呢？”

海夫人笑道：“還是請大哥主持大局吧，省得他貽笑大方啊?！?

“對對。”海一虎邊道邊坐下來。

龍王爺笑吟吟地舉著茶杯站起來，不緊不慢地道：“女士們，先生們，諸位撥冗蒞臨，實令賤地蓬蓽生輝。諸公或官居要位，國之棟梁，素習因公而廢私，日夜為國事伏案操勞，殫精竭慮，鞍前馬后，出生入死?；驗樯探缏N楚，為振興我國經濟貢獻力量；或是文壇領袖，作錦繡文章，流傳千古。而諸位賢內助勤儉持家，相夫教子，劬勞顧復。賢伉儷俱無閑暇流連于山水之間，寄情于花木之中。我每念及此，常唏噓嘆息。海賢弟聞之，心亦惴惴不安，引以為憾。今我倆得此良機，趁此良辰美景，與諸君同賞菊花，同品佳肴，共享賞心樂事，實足以令我們‘大慰生平三百年矣’?！?

他話音剛落，掌聲雷動。

賓客中有一男人站起來，拱手笑道：“朱大帥、海大帥的心意，我等均已明了。兩位大帥禮賢下士，言辭懇切，連我這老頭子聽了，都深受感動。”道話的正是方才的那位蘇州商會會長。

眾人都附和著道：“是啊是啊！”

龍王爺笑道：“諸位，咱們以茶代酒，干杯！”眾人都站起來，舉杯共飲。一時歡聲笑語不絕于耳，氣氛很熱烈。

海夫人拍了三下手掌，那些訓練有素的侍女便魚貫而入，給每張桌子都送上一碟色彩斑斕、壘得如同寶塔般高的水果。

海夫人站起來，笑道：“我提議，請天香樓的香老板給大家大致講解一下宋朝御宴，豈不增添趣味？”眾人齊聲道好。

海夫人回頭對雪瑤道：“雪兒，你給大家講一下?！?

雪瑤笑著點頭，儀態萬千地站起來，落落大方地道：“諸位，現在大家看到的就是古籍中記載張俊款待宋高宗的宴會中的第一輪看食，按照書中記載，名叫‘繡花高饤八果壘’。一共由香圓、真柑、石榴、橙子、鵝梨、乳梨、榠楂、花木瓜八個品種的水果組成，大家看一看，是不是搭配得像一件藝術品一樣？這是用作給皇帝大臣們欣賞的，并不食用，是‘看食’的一種。所謂‘看食’，據道起源于唐代，盛行于宋代。唐朝的‘燒尾宴’中也有一道‘看食’，叫‘生進二十四氣餛飩’。據我們考證，就是按照中國的二十四個節氣，用二十四種不同的餡料，用二十四種不同包法包成的二十四花式餛飩。”

說話間，侍女們已奉上第二輪的干果。雪瑤道：“古書里管這個叫‘樂仙干果子叉袋兒’，共有荔枝、龍眼、香蓮、榧子、榛子、松子、銀杏、梨肉、棗圈、蓮子肉、林檎旋和大蒸棗十二味干果?！?

第三輪奉上的是：腦子花兒、甘草花兒、朱砂圓子、木香丁香、水龍腦、史君子、縮砂花兒、官桂花兒、白術人參和橄欖花兒。空氣中彌漫著令人心曠神怡的香味。

雪瑤道：“這叫‘縷金香藥’，是十盒香料，給宴會增添芳香的。”

第四輪奉上的是：雕花梅球兒、紅消兒、雕花筍、蜜冬瓜魚兒、雕花紅團花、木瓜大段兒、雕花金桔、青梅荷葉兒、雕花姜、蜜筍花兒、雕花橙子和木瓜方花兒。

雪瑤道：“這叫‘雕花蜜煎’，是十二味雕了花的蜜餞，又好吃又好看，諸位慢慢享用吧。”

第五輪奉上的是：香藥木瓜、椒梅、香藥藤花、砌香櫻桃、紫蘇柰香、砌香萱花拂兒、砌香葡萄、甘草花兒、姜絲梅、梅肉餅兒、水紅姜和雜絲梅餅兒。

雪瑤道：“這叫‘砌香咸酸’。大家有沒有覺得有點像廣東人愛吃的酸蘿卜、酸蕎頭、酸黃瓜呢？做法跟這個是差不多的。剛才那些是以甜味為主，如今換了酸咸味道，調劑一下?！?

有位女客道：“我祖籍就是廣東潮州的。哎呀，真好吃，咸中帶酸，酸中有甜，又香，我好像嘗到了家鄉的味道啦。”

另一位客人笑道：“今晚我們算是長見識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其他客人紛紛笑著附和。

第六輪“臘脯一行”也端上來了，分別是線肉條子、皂角鋌子、云夢豝兒肉臘、蝦臘、奶房旋鲊、金山咸豉、酒醋肉和肉瓜齏。

每端上一碟，雪瑤就介紹一樣，她記性很好，完全不用看月瑤給她寫好的講稿，全靠記憶力把它背誦出來，卻又能讓人感覺到她并不是在背書。只聽她道：“這叫‘線肉條子’，就是我們如今常吃的臘肉，切成條狀。這叫‘皂角鋌子’，現在不常見，是用宋代人發明的‘皂角腌臘術’腌制的熏臘肉，既好吃又健康。這一樣是‘云夢豝兒肉臘’，‘云夢’是古地名。自古以來，云夢的臘肉就出名，這是因為這里的臘肉是用深山茂林中兩歲的土豬腌制，特別甘香肥美。我們的食材也是特意從那邊運來的，大家嘗一下，是不是不一樣？這幾樣是‘蝦臘’、‘奶房旋鲊’、‘金山咸豉’，簡單來說就是臘蝦干、拌奶酪片、金山特產咸豆豉。這是用花雕酒和黑糯米甜醋腌制的‘酒醋肉’，這是‘肉瓜齏’，據《吳氏中饋錄》烹飪方法記載的做法是：‘醬瓜、生姜、蔥白、淡筍干或茭白、蝦米、雞胸肉各等分，切作長條絲兒，香油炒過，供之?！覀冞@個齏就是按照這個古法做的，用了茭白。”

她旁征博引，侃侃而談，眾人邊聽邊吃，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