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是一只老而彌辣的鷹,毒而辣,不擊則已,一擊必中。
他咄咄逼人地盯著他滿古:“你在家鄉尚有族人不下千余口,你那府里的老管家從小看著你長大,心心念念望你成才為早逝的父母爭光,而如今,你卻傳出了這等通敵大逆之事,你族人與老管家可作何感想?”
“這不是滿古做的!臣愿一死以謝國!”他知道,他踏進一個陷阱。
“死?那么就讓你的族人和老管家一起去死吧!下去!”皇上冷冷地一揮手,陰戾之色顯于面上。
那瞬間,他知道他錯了,他就不該回京,不該卷入這錯綜復雜的京城局勢中來,那天高地遠的北疆,那沙飛石走的沙場,才是他的家。
然而,無路可退。
“請皇上明示!”
踏著虛浮的腳步走出御書房,迎面的暖陽看在眼中已然是一片耀眼晃目,晃得他幾乎看不清自己走在哪里。
皇上說,那個女子沒有人不被他迷惑,他滿古也不過是個男人,只是女人何愁沒有,族人卻是一去不歸,他的名譽也是不可再得,滿古虛應其事,對皇上也心有所系一事,原來也早看在皇上眼中,心中最后一線防守最終告破,就算我想當你是個從不認識的女子也不可能了,我注定是要親手將你推下懸崖的人。
一個柔亮的聲音輕問道:“將軍,怎么了?”
“不要理我!”他驀地吼道,吼畢突然看清是她,余音緊急哽在喉頭,既痛又苦,直把他憋得吐不出氣來,一臉的血紅,轉身急速逃離般遠去,看著他的背影,金縷衣收起了笑容,這其中,有鬼,皇上究竟對他說了什么?
滿古不久被加封御前大射仆,兼奉國將軍,兼京城統衛,一時勢頭無人可及,隱隱與太子和嚳形成三足鼎立之勢,京人并稱“京城三駿”,且滿古并未成親,也無房妾,送女上門之事頻有發生,竟然有官員把自己的女兒用一抬小轎強行擠進滿府,轎子一扔就走人,由不是得你不收,不收?我女兒進了你的府,你退回來我就死給你看!這事遂成為京城笑談,事情傳到金縷衣耳中,她只是淡淡一笑,這是遲早的事,不是嗎?
哪個少年老俊沒有三妻四妾,以前他說過只要一個女人足矣,如今終究也擰不過這世道烏迷。
“咳!咳!”皇上寢宮一片烏煙瘴氣,燃氣了提氣的神仙膏,這是素來皇家最高級別的禁忌藥品,因為會使人上癮,因此只用來送死解痙之用,事到如今,誰都知道,皇上時日不多了,就算皇上極力證明自己還健康,常召開賽馬會,但是那日益塌平的鼻梁顯示著皇上精力不濟。
“皇上,您怎么了?”金縷衣柔柔地依近皇上,似一只小兔。
“愛后,你對朕可是真心?”皇上老手似樹皮,在她柔嫩的臉上輕撫,帶出一陣微微的沙痛。
“真,像珍珠那么真。”她輕輕地吻了皇上一下。
“朕這一生戎馬,要過的女人無數,喜歡的女人卻只有那么聊聊幾個,一個是蜜妃,嚳的母親,一個是朕的青梅竹馬的乳母的女兒,她們都死得早。還有一個,就是你。你美得像天上的月亮,可是你又聰明得像一陣風,誰也捉摸不定你。”皇上思緒遙遙。
“皇上,今日雪滿御園,太陽一照,人間像仙境似的,怎么卻說起這等煞風景的話來了?”金縷衣心里微凜,依舊把頭伏在皇上的頸間。
皇上抬起她的臉,凝視著她寶光四射的眼睛:“朕舍不得你啊。別人都不敢說,難道你也不敢說么?朕,快不行了。”
“皇上,再胡說,臣妾要生氣了!”金縷衣驀地抬起頭來,聲音中有一絲絕難發現的輕顫,分明是笑,卻隱藏著憂傷。
她的分寸把握得真好。
皇上看著她,閉目凝思了半晌道:“好,不說煞風景的話,走,召太子與嚳一同游園去。”
“君住青山青山樹,妾居溪西溪西草,樹自嵬嵬草自低,相守不得相望遙。”
御園中,金縷衣輕舒廣袖,作舞如飛,一曲“青山樹”唱得園中人人憂傷。
這是皇上指定要唱的歌,金縷衣再三不情愿唱,拗不過皇上執意要聽,滿古坐在席間,欲不聽那聲音卻字字傳入耳際,欲不看眼睛卻偏偏要把她的身姿看個清楚。
嚳靜靜地看著她,杯中酒就未曾動過,空舉了許久,所謂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就是她這樣的吧,從她七歲時開始守護她到現在,她這一朵薔薇,已經漸漸盛放,只是卻纏滿尖刺,早非當年清純,縷兒,縱你全身是刺,我亦誓將你護入我的羽翼,這輩子要你逃不得,走不脫!
岑玲玲目光幽怨,她看得見嚳眼中的柔情與暖意,除了面對皇后,他從來不間出現過這樣的目光。
曾露卻低頭為太子剝葡萄,似乎全沒看見太子神色復雜,意態繾綣。
國師站在遠處樹梢,白發如雪,半低頰面,竟似有一縷憂傷在眼底浮動,風中傳來的歌聲一點點刺入心尖。
“青山樹”“溪西草”相守不得相望也遙迢,場中眾人靜默不語,皇上雙眼微瞇,似全不在意,卻銳利如刺,將眾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中。
一陣腳步急聲打破一園美綺麗,太監總管腳步匆匆,面上力持鎮定,卻擋不去面色蒼白:“皇上,前線三根雞毛邊報!”
頓時,變了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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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雞毛代表緊急事件,三根雞毛就是極緊急的大事啦。
本書中的每一個人都不簡單,花花力持呈現一個不一樣的人物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