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為桂蘭姐操心很盡責(zé)，其實(shí)，桂蘭姐也在四處奔走，我所料不及，而且走得比我更遠(yuǎn)，更堅定，更神速。這一切對于她來說，是與時間賽跑，時間就是生命，因?yàn)槎亲永锏暮⒆右惶焯旖】甸L大，心中的喜悅也一天天溢出。

我咨詢童珍的第二天約見桂蘭姐，打手機(jī)，她不接，發(fā)短信，她不回。我可以想象出桂蘭姐怨恨的神情，她定是還埋怨我輕而易舉做出“人流”的決定，須知，“人流”無異于謀殺，謀殺她期待了三十年的小生命，謀殺潛藏在心里三十年的愛戀，沒有漫長的愛戀，也不會有這個可貴的小生命，這兩點(diǎn)同等重要，謀殺了生命，也就否認(rèn)了這段纏綿的愛戀。

其實(shí)，桂蘭姐誤解我了，我先前并不知道她沒有孩子，我也不知道她讓人騙了三十年后才意外得到這個孩子。我了解這些后，我絕不會再有這樣糊涂的想法。試想，這也是我的孩子，這個孩子理應(yīng)三十年前就應(yīng)該屬于我們，我還能有異議嗎？即使遲到三十年，即使有些意外，我其實(shí)還是很高興的，只是，我比較理智些，有些事情必須做個了斷，有個明確的說法才好。

我再次發(fā)短信，這個短信有點(diǎn)長，我知道桂蘭姐需要什么，“圖”其所好，后面一句還加點(diǎn)“威脅”。果然奏效，桂蘭姐給我打電話來，很平靜地約了時間和地點(diǎn)。地點(diǎn)是桂蘭姐單位的老宿舍，一棟舊的三層了，據(jù)說，正在舊城改造之中。時間是中午下班后。

桂蘭姐很坦然地約我，我想，可以大大方方地前去，于是去超市買不少水果之類：蘋果、香蕉、砂糖橘，還有干果：蓮子米、紅棗、桂圓肉、百合，這些對孕婦有較好的滋補(bǔ)作用。

敲門進(jìn)屋，僅桂蘭姐一人，她淡淡一笑，我雙手拎著水果走到她近前輕輕吻了她的前額，她便抱住我，柔聲說“吃午飯沒有？”

“哎喲，你吃了沒有？只想著買點(diǎn)水果，我怎么沒想到這事。”

“放心吧，我準(zhǔn)備著。”桂蘭姐沒有帶我去吃飯，而是先帶我查看了這套房子“這房子是他父親分的福利房，房改時買下來，當(dāng)時，我們就在這里結(jié)婚，后來搬家到他單位的新房子去了，這套三室一廳的房子現(xiàn)在也過戶在他名下．．．．．．馬上要拆遷了，過些天可能評估再談判。”

我不清楚桂蘭姐向我講述這套房有何目的，便問道“這．．．．．．這房子屬于誰呢？”

“我呀！”

“怎么是你呢？”

“洗手先吃飯。”

桂蘭姐端出兩菜一湯，青椒炒肉片，香煎糍粑魚，番茄紫菜蛋湯。還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臨時的，吃一餐，分量不多，管飽。”

“蠻好，蠻好，桂蘭姐的菜做得不錯嘛，色香味俱全。”

“第一次嘗我的菜吧？以后想吃嗎？”

“好哇，求之不得。”

“這可是你說的喔，莫反悔就是。”

“怎么可能，吃你做的菜，難道還會付出代價？”我這話出口，似乎感覺出話里有話，但不敢確認(rèn)。

飯后，我關(guān)心地問了桂蘭姐近來的身體狀況，還有小寶寶的反應(yīng)。桂蘭姐極其自豪地輕輕撫摸腹部，“好著呢，他還踢我呢！”桂蘭姐一臉的幸福笑容。

我又將童珍的關(guān)于妊娠期的注意事項(xiàng)告訴桂蘭姐，他便趴在我的背后，貼著我的耳根說“寶貝，叫爸爸。”

桂蘭姐突兀的蜜語，竟讓我鬧個大紅臉。雖然做爸爸已經(jīng)二三十年了，耳根子早已讓女兒叫爸爸都起了一層厚厚的繭，可是，現(xiàn)在桂蘭姐這么一稱呼，我真的還沒有適應(yīng)。

我從身后拉過桂蘭姐坐在身邊，很柔和地問“桂蘭姐，說正經(jīng)話，以后有什么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

“嗯－－－－－－我，我想聽你的想法。”我本來想說聽你的，忽然又改口這樣說了。

“我已經(jīng)向他提出離婚了。”桂蘭姐忽地一臉嚴(yán)肅。

“真的假的呀？”

“像開玩笑嘛？”桂蘭姐沒有一絲俏皮的摸樣，然后，心思重重向我講述前幾天談判的經(jīng)過。

離婚談判在我弟弟家進(jìn)行，有我姐、姐夫、弟弟、弟媳陪著，我擔(dān)心他知道這事接受不了，發(fā)火大鬧，傷及我的孩子，我不得不防備。

當(dāng)我提出離婚時，他很鎮(zhèn)靜，不是驚訝的那種，緊緊瞪著我，好久才說“你都知道了？誰告訴你的？”

“這個你不用管，我只想離婚。”

“沒有挽回的余地？”

“沒有，你騙了我三十年，你可以心安理得，我還能無動于衷嗎？”

他開始埋頭抽煙，大口大口地吸，煙頭的火芯放亮。

“再認(rèn)真考慮考慮，這三十年來，我對你如何？”

“好，相敬如賓，那么，這三十年我對你又如何？”

“好，舉案齊眉。”

“那是為什么？”

“．．．．．．”

“那是愧疚，不是嗎？這三十年你騙得我好苦，你愧疚，你對我好，你不是為了贖罪嗎？可我呢，這三十年來我對你好，也是愧疚，不能為你帶來一男半女，可我是蒙冤的，今天看來，你的所謂愧疚是虛偽的，我的愧疚是真誠的，都是愧疚，卻是不能劃等號的．．．．．．”

他一言不發(fā)，垂著頭，一根接一根地抽，直到煙蒂燙到手指，才猛地扔到地上滾動幾下，他又追著煙頭用腳尖使勁旋踩，長噓一口氣，抬起頭，看看大家，說“你到底想怎樣？”

“還是離了。”

“不可能，休想！”

“你想想你的所作所為，我們還能共同生活嗎？”

“那是你的想法。”

“強(qiáng)擰的瓜不甜，以你的年齡，工作單位，職務(wù)待遇，再成一個家也不錯．．．．．．”

“謝你的好心，我明白了，你有外遇，你有孩子了，是不是，哎呀，好光榮啊，我看你有什么臉面見人。”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你騙人的手段夠惡心了，夠陰險了，你有何面目見人？”

“證據(jù)呀，你拿出證據(jù)。”

“婦幼的李英醫(yī)生都承認(rèn)是你家親戚，是你父親讓她作假，這張‘死刑判決書’我還收留著，陪伴我三十年哪．．．．．．前些天，我再去檢查，正好是退休返聘的李英檢查的，結(jié)果卻大不相同，你們這些卑鄙的手段也能示人？”

“你．．．．．．你，你好陰險！”

“誰陰險？也不怕人家笑話，我還懷疑，上海的婚檢也作假，哪有那么巧合，檢查結(jié)果和本地的結(jié)果一摸一樣，一字不差，像復(fù)印件：卵巢性不育。只只是字跡不同罷了，這張化驗(yàn)單我也收留著，想不想再去上海一趟證明此事。”

“汪桂蘭哪汪桂蘭，你，你竟然如此．．．．．．竟然如此不念舊情，這些都是我一手策劃的，你又能怎樣，我堅決不簽字，你休想離婚。”

“這事不是你說了算的，你好好看看《婚姻法》就知道誰說了算。”

他再次氣呼呼地在口袋里掏香煙，哆哆嗦嗦地點(diǎn)燃，忽然想起什么，趕緊向姐夫、小弟示意抽煙嗎？都擺擺手。他看得清清楚楚，大家都站在我一邊，他孤家寡人一個。然后哼哼說道“我勸你再好還考慮，我不會為難你的．．．．．．”

“不用想了，任哪一個女人受這樣大的委屈也不會原諒的，你沒有感受，沒有生育的女人的痛苦，她是是女人中的異類，女人們天天談?wù)撟约旱暮⒆映允裁矗f的無比自豪，我能說什么？我沒有資格，女人們天天討論自己的孩子該買什么新衣服了，全當(dāng)我不在場，因?yàn)槲覜]有資格．．．．．．誰的罪過？是你呀，這三十年我是怎么過來的，你體會得到嗎？真的，沒什么好想的，離了吧！”

“我堅決不簽字。”

“你想讓大家都不好過嗎？將李英告上法庭，將上海的方琴也告上法庭，再向他們索賠．．．．．．”

“汪桂蘭，算你狠，平常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全都是假的，裝出來的。”

“我還是那個汪桂蘭，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

桂蘭姐的講述驚心動魄，讓我嘆服母親的偉大與堅強(qiáng)，慈愛與無私！

然后，桂蘭姐話鋒一轉(zhuǎn)，“哎，說真的，你也該考慮考慮你的責(zé)任啰。”我知道，該我為難的時候到了。

“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我們的孩子不能沒有爸爸，哪怕做一天真正的爸爸就行了，”桂蘭姐極溫和地看著我的眼睛，我沒有勇氣對視，我躲開了，喃喃地說“讓我想想，讓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