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中的外灘。天邊的云朵由金色變為緋紅，又慢慢變為粉紫、灰紅，厚重的云彩在漸冷的初秋讓人覺得溫暖而適意。齊知微憑欄凝睇，陸伯的話在腦中反復地回放——“控制自己啊。愛一個人，不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特工更要嚴守紀律。任何一個微小的疏忽都有可能招致滅頂之災。”

她要結束這種身不由己的生活！她要告訴楚天闊，要離開了！她不要再屬于軍統，也不想再屬于任何黨派！董媛說的那條路是光明的，但是條荊棘路。她也不想走。楚天闊能否現在就放下所有，與她出走海外？

娘親，我只想要一點兒溫暖和安定，你同意我的決定嗎？

齊知微裹緊了披肩。緩緩入閘的江船拉出一聲長鳴。

心意已決的齊知微情緒大好，回到陸公館，立即電話楚天闊要告訴他自己的決定，數聲振鈴后，無人接聽，看來楚天闊不在家中。放下電話，將交際場上得的珠寶收拾了，簡單撿了幾件衣物放進小皮箱，絲毫不留戀滿衣櫥的霓裳。重重地合上衣櫥門，只覺得胸中好不痛快。

看著床上的小皮箱，還是從重慶帶來的那只呢，過客匆匆，人生最后能剩下什么在行李箱？

電話鈴急促地響了起來，齊知微拿起聽筒：“喂？”

“陸盈！我是朱莉！我！……我！……”朱莉語氣焦急，但又明顯透著遲疑，全不似她平時的俏皮散漫。

“慢慢說，發生什么事情了？”齊知微問道。

“我哥…….馮宇平……我哥他……”朱莉語無倫次。

“朱莉！”齊知微聽到“馮宇平”三個字，耳朵不由得豎了起來，“到底怎么了？”

“炸彈！”朱莉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我哥派人安了炸彈！”她終于說出了糾纏在心中的事情。

原來，就在幾分鐘前，朱莉去找朱應雄要幾樣新鮮的東洋玩意兒，在書房門口偷聽到朱應雄和一個男子的對話。男人說已在馮宇平公寓安放好了炸彈，只要馮宇平回家睡覺，就一定能把他送上西天。朱應雄聽起來很高興地說就等著看明天的報紙消息了。

朱莉在酒會和舞廳見過幾次馮宇平（楚天闊），看出齊、楚兩人情感較其他人不同，馮宇平氣宇軒昂，談吐不凡，相形之下，自己的哥哥可就給比下去了。朱莉其實是個很隨意活潑的人，并沒有偏執地維護自己的兄長，陸盈是個非常好的女伴，可以算得上是閨密了。乍聽得哥哥要除掉馮宇平，不吝為晴空一聲響雷，朱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對她百依百順的大哥怎么搞炸彈殺人！她哪里知道朱應雄這些年做的事情可比殺個把人兇狠多了。

朱莉跑回自己房間，害怕、緊張、激動、猶豫，在屋里轉了好幾圈。

馮宇平雖然是哥哥的情敵，但又不是什么大惡之徒，何至于就此送掉性命，哥哥這樣做，實在太過分了。她權衡再三，還是給齊知微打了電話，希望不要鬧出人命來，此外，也希望馮宇平知難而退，快些離開上海，了卻朱應雄的心思。

齊知微聽明白事情緣由后，謝過了朱莉，急切地向楚天闊的公寓打電話。快來接聽！快來接聽！快！快！求求你！快接電話！

無人應答。

齊知微毫不遲疑地掛斷電話，一面沖下樓梯，一面大喊：“爸爸！爸爸！”

推開陸遠樵的書房門，里面沒有人。一回身遇到聞聲趕來的宋媽。“宋媽，老爺呢？”

“去應酬了，還沒回來。瞧你急得，發生什么事了？”宋媽見齊知微迥異常態，覺察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齊知微頓足：“哎呦！”

宋媽也是軍統的人，平時傳遞情報、跟蹤之類的事情常做，炸彈一事自不用避她。齊知微三言兩語將朱莉所言轉述一番。

“我現在就去馮宅，排除炸彈！”齊知微道。

“你去非常不合適，我看，還等老爺回來定奪。”宋媽建議道。

“宋媽！老爺幾時回來還不知道。馮宇平幾時回公寓，咱們也不知道。等老爺定奪，恐怕一切都要遲了。”齊知微如坐針氈，她覺得馮宇平好像已經踏上了公寓的電梯，不行！她要去救他！不能讓他死！

“我穿男裝去，這么晚就是有人看見我，也認不出。”

齊知微不聽宋媽的勸阻，跑上樓去匆匆換上一套小西裝，在頭上扣了頂呢帽，就向外走。走到門口后，她又折了回來，打開抽屜，將朱應雄送的那把勃朗寧小手槍放進了外衣口袋。

出門口，回望夜色中的陸公館，黑魆魆的花木簇擁著這棟中西合璧的建筑，肅穆而又莊嚴。二樓的一個窗口亮著暖暖的黃色燈光。那是齊知微的起居室。不知怎么，今天她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好像以后再也不會見到這個場景了一般。

有車的引擎聲響，齊知微避到路邊，只見雪亮的兩道燈光由坡下的彎道拐上來。難道是陸伯回來了？

車停在了陸公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