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工訓練班時，齊知微、方雪鵑、董媛三個同宿舍的人經常在一起閑談，頗為投機。董媛生就一張圓圓的娃娃面孔，齊知微戲稱她“蘋果”，董媛聽后大樂，拔出筆來在自己的枕頭、箱包上都畫上了彎目而笑的蘋果圖案，并聲明這是自己的意象型名字，方雪鵑笑她是“蘋果園子”。因她畫的蘋果都是生著短發的，是以齊知微印象深刻。

眼前的這張紙條上，正是這樣的一只蘋果。

是董媛？！她在上海？她怎么找到自己的？這個白俄女人麗娜是什么來路？齊知微胸中無數問號。

她把紙條皺成一團，放進手袋中，不動聲色地看著麗娜，想從她臉上看出點兒什么來。

麗娜很理解她的疑惑，坦率地笑道：“我是拿錢做事而已。你放心，在這個圈子里混，都明白規矩?！?

齊知微明白了，麗娜可能是個情報販子或者吃白相飯的，她從手指上摘下一只鑲著寶石的戒指塞到麗娜手里，說道：“謝謝你。不過，你能告訴我是什么樣的人拜托你的嗎？對方還說什么了沒有？”

麗娜毫不臉紅地將戒指丟到手袋里，笑道：“一個年輕人，留一字胡，身材不高。我在程公館的門口等人時，他拜托的我，囑咐要避著別人，一定要交到你手上。其他的，什么也沒說?！?

“什么也沒說？”

“沒有。有什么需要我的，盡管來找我，我住在菲茲酒店，你一打聽就找得到我?！丙惸壤_陽臺門，音樂聲流瀉而來，她回頭俏皮的一笑，“是個很英俊的年輕人呢?！?

齊知微已可肯定，麗娜當自己瞞著家人和俊男幽會呢，并不是情報販子。這樣最好不過，省卻許多麻煩。稍后，她在朱莉那里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麗娜是敗落的白俄貴族，不愿回國，靠姿色和聰明周旋于富豪間，現在是程世杰的歡場情婦，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恨得梅雅萍牙根兒癢癢。

海格路亞爾培旅館305室，齊知微思索著紙條的意思。顯而易見，董媛是要她前去見面的。該不該去呢？自己的身份是秘密的，董媛可謂一個知情人，雖然過去的交情不錯，但局勢動蕩，時隔年余，誰敢說誰無有變化？可是話又說回來，即使自己不去，董媛仍是一個知情人，仍然存在暴露自己真實身份的可能。權衡之后，齊知微決定前往亞爾培旅館305室一探究竟。

她悄悄地退出酒會，出門叫了輛黃包車。

“霞飛路。”

“好的來！”車夫應了一聲，拉著她向霞飛路跑去。

十分鐘后，齊知微叫停車夫，付了車資。待車夫離開后，另外叫了一輛車前往海格路上的亞爾培旅館。

亞爾培旅館。

齊知微在大堂里對領班講：“請問305室的客人在嗎？”

“那位先生在的?！?

“哦?！?

先生？齊知微猜測董媛可能化了妝。她徑直上了三樓，左右觀察沒有什么可疑的人，才尋到305室前輕輕敲了敲門。

門開了。一個英俊的青年男子出現在她眼前。只見他頭戴鴨舌帽，白襯衫外是一件考究的西裝馬夾，黑皮鞋錚亮，劍眉星目，留得一抹一字須，端得是一表人才。

“蘋果？”齊知微試探著叫道。

話未說完，對方已熱情地抱住了她。齊知微掙脫開他的熊抱，仔細地打量著對方。

“哈哈！”對方嬌笑出聲。齊知微放下心來，抬手將對方的一字須扯了下來，“還是改不了淘氣的毛病?！?

“逗你一下嘛?！倍逻呅吚氖值绞覂茸隆?

“你什么時候來的上海？怎么找到我的？”齊知微將心中疑問提出來。

“嗐！我今天才來的呢。說來也巧，在一個洋房前看到你下車入內，又不好喊你，眼睜睜看著你走進去了。有個白俄女人看我在那兒抓耳撓腮，主動跟我搭訕，問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兒要幫忙。我就寫了張條子讓她帶給你。給了她十元鈔票算是跑腿費。”

齊知微大笑起來：“十元？哈哈哈哈！我可是給了她一只寶石戒指呢！”

董媛也笑起來：“你和我不同嘛，看看你這一身！給個寶石戒指還不是小意思。”

“呵呵。你來上海有事兒？”齊知微問道。

“有點兒事。”董媛話有保留，“你見過雪鵑嗎？”

“沒有。她現在在哪里？”齊知微覺得董媛好像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她現在是美國駐北平大使館高級官員史馬特的夫人。”

“啊？”齊知微輕呼出聲，“嫁人了？嫁給美國人了？她的父親不是一位愛國將領嗎？美國人雖然和我們有合作，但居心叵測，人皆知之，雪鵑此舉，枉費了她父親把她送到特訓班的一番苦心吧？”

董媛微笑道：“愛國，有多個途徑。不是嫁了外國人就不愛國了。知微，你是我們這里面最聰明的，怎么這個道理都沒想透？”

聽到這兒，齊知微略有所悟，只是她無端端覺得今日的董媛與往昔很不同，不同在哪兒，她一時還看不出來。董媛實際上比她要大兩歲，只不過她身材高挑，看上去也就差不多年紀了。

“今年元旦時，中、蘇、美、英等參加對德、意、日作戰的國家發表華盛頓宣言，國慶的時候，英美又聲明放棄在華特權，這意味著什么，你想過嗎？”董媛的口氣好似一位長者，“他們是為了拉攏國民政府抗日。在國際形勢下，日本人被趕出中國是遲早的事情。日本人被趕走后，中國將是什么樣的局面呢？”

齊知微不是沒有想過，抗日結束后，中國共產黨和國民黨之間必定要有一場爭奪戰。那個時候，她要和楚天闊去實現周游世界的夢，內亂總好過外侵，她無意再參與。

董媛捉住她的手道：“我們在特訓班的時候，你和雪鵑都在情報組學習，雪鵑現在實際上是位謀略型潛伏間諜。她恐怕要十年、二十年的潛伏下去了?？墒牵乙f一句話。為了國民黨，你們值得這么做下去嗎？”

齊知微一怔，說道：“媛媛……你……”

“知微，我已經脫離軍統了?！倍碌难劬φ嬲\地看著齊知微。



*注：為拉攏并堅定國民政府的抗日決心，出于穩定戰后亞洲秩序的目的，1942年元旦，美國表示，歡迎中國成為國際大國四強之一。同日，中、蘇、美、英等26個參加對德、意、日軸心國作戰的國家在華盛頓發表共同宣言（即聯合國家宣言），華盛頓宣言成了聯合國形成的萌芽。同年10月10日，民國國慶，英美兩國都發表聲明放棄根據不平等條約取得的在華特權（英國有所保留，不放棄香港、九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