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介子推處得知，晉獻公這次派了勃鞮帶了五萬大軍，車千乘來攻打翟國，已圍在翟城外將近二十日了。介子推他們在三日前，趁著兩軍夜里停戰時，帥了三十多名精兵輕裝潛出翟城，出來想找突圍之法。這晉國本來富強，西有河西，與秦接境，北邊翟，東至河內，獻公以來四處征戰，麾下之士身經百戰，無畏生死。翟國雖近狄戎，常年與游牧之民相爭，國內民眾亦好勇善戰，但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與威懾諸國的晉軍相比的。翟國是公子重耳的母家，雖然晉國揮軍而來，翟君還是選擇庇護公子重耳，不向晉國屈服。

我尋思了一下，向介子推詢問道“那這攻翟的晉軍是如何布陣，主帥勃鞮又是怎樣一個人呢？”介子推正要說明，那魏犨卻過來打斷了他“介子推，你與一個總角小兒有何可說得？這小兒能解翟城之圍乎？”我歪過頭，白了他一眼“我不能解這翟城之圍，你們憑這三十多個人就能了嗎？你們是打算去梁讓公子夷吾問梁國借兵呢？還是去秦，齊求助？”“你這小兒，你這小兒”魏犨本是一個好勇的粗人諒他也不會有什么好計謀的?！叭缒銈兇蛩闳チ?，我奉勸各位速速打消這個想法，公子夷吾本來就是寄人籬下，那梁伯亦不會引火上身，如果你們去梁，梁有不測，恐怕這重耳公子也不會寬恕你們。若去秦，齊，這公子重耳本是獻公之子，父子之爭，秦齊相助，名不正言不順，就算你們搬來救兵恐怕到時，翟早已被破，公子尸骨無存。若是你們拼這三十多人的匹夫之勇去偷襲晉軍，恐怕這千軍萬馬之中有去無回，根本就是杯水車薪于事無補?！蔽彝樽油瀑┵┒溃磥磉@三人之中，他才是定策之人?！澳切河泻蚊畈撸俊瘪愠荚谝贿厗柕??！爸褐?，百戰不殆，所以我要你們告訴我你們所知的所有事情。”頓時那三人，齊齊地望向了我，似是看到了他們的大救星?！靶海_是與眾人不同，望能救我們與公子，破這翟城之圍”說著介子推向我施了一禮，然后在我對面地上坐下，細細說來。

原來這次圍城的五萬大軍，圍攻東南的為獻公所帥之上軍，圍攻西北的為太子申生曾統領過的下軍。而統帥勃鞮曾是三年前攻打蒲城的將領，說起那蒲城之戰，我才得知，當時兩軍根本就沒有交手，公子重耳說子不與父斗，遂命人打開城門，迎晉軍入城。那勃鞮原以為公子重耳一定已先逃逸，誰知他領著甲兵沖進公子府時，卻見到重耳、狐毛、狐偃三人還在府內。那三人當著勃鞮的面翻墻而去，勃鞮只是一劍揮下了公子重耳的一只衣袖。勃鞮無功而返絳城，獻公大怒，因此這次是為勃鞮將功補過，血洗前恥而來。介子推說到此處，眾人已是臉露怒色，看來這是一場生死之戰，所有人都有了赴死的決心。

我看著眾人的表情，想了想，然后忽然咧嘴笑了，眾人都看著我不知為何，等著我向他們解釋。“這場仗，我們不但要突圍，還要勝，要獻公自動退兵，”我朗聲道。“怎有如此妙計說來聽聽，”胥臣連忙說道，我看了看眾人，他又道“云小兒放心，眾人都是先太子申生的死士，太子已去，我們不得已投奔公子重耳，盡可放心?！薄八^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獻公這次選了這下下之策。然，攻城之戰，日久城不拔者，此攻城之災也，姑善用兵者，屈人之兵非戰也，拔人之城非攻也?！蔽覄傉f到一半，那魏犨又發話了“小兒，聽不懂，說清楚點簡單點，現在我們到底該怎么做？”這家伙，怎如此急性，不過對這些人不說明道清，估計到時介子推就得大費口舌地解釋了?！熬褪钦f不戰而屈人之兵，為大善。本來少能守，不若則能避，不過這次我們要打的是攻心之戰。”“攻心之戰？”介子推疑惑的問道?！叭?，萬般計謀，攻心為上?！蔽抑刂氐攸c了一下頭。

看著魏犨，胥臣，還有那些死士們都露出不解之色，不由惱恨起自己，為何要對那些人說這士人之語呢？不如早早安排各人的差事才對。于是我對他們說“既然你們都是先太子申生之人，所以這事對你們都不難，魏犨先去東南營中，偷偷殺他幾個上軍之人，取其衣物，所有人等假扮晉軍。這次晉國攻來，恐怕只有主帥幾人知道是為公子重耳而來，下面兵士將領一定還以為如同過往的爭地之戰。所以你們要分成四批，分別在東西南北軍中傳開此戰乃為追殺重耳公子，公子之賢晉人皆知，定有不忍與他征戰之人。你們要大肆宣揚蒲城之戰中，公子的應對話語。去往下軍陣中之人，要痛哭太子申生，道出麗姬之亂陷害我太子真相，說明如此次重耳公子若再遇害，晉國定會失去霸業，為其他諸侯所滅，各人家族定不能保?！薄靶?，此為攻心，此為攻心?。　苯樽油茪g喜地說道，眾人也面露喜色?！叭?，爭戰之中，最需士氣，若無士氣，此戰必敗，此圍必得解?！蔽蚁蛩麄冇纸忉尩?。

“那如何能讓獻公自動退兵呢？”介子推又問道?！案覇枺壬F在獻公堂上還有幾人能為公子重耳說話者？”他想了想答道“公子的外祖狐突，大夫里克，大夫丕鄭父?！薄肮拥耐庾婧?，是不能用的，說了獻公還以為他念祖孫之情，庇護公子。大夫里克，更不能開口，若得發言，獻公必讓里克攻翟。這次來的是勃鞮而非里克實乃大幸，一定要讓里克與狐突稱病在家勿上朝堂。所以只有大夫丕鄭父可用?！蔽蚁蚪樽油茡]揮手，示意他將耳朵靠過來，介子推馬上會意，靠了過來，我輕聲道“這三人之中，唯有先生可以做說客，先生須連夜趕往晉都，然后潛伏靜觀翟城之戰，若再過一月晉兵攻城不下，先生可讓大夫丕鄭父對獻公進言，就說父與子戰，實為不善，若被諸侯得知必成笑柄，伐翟之戰勝負難分，不如撤兵，從長計議。公伐國無數，若在這小小翟國，敗下陣來，豈非有損于公之名，到時就算那勃鞮千刀萬剮亦被諸侯所不齒。”“妙啊，妙??！如此說來，獻公必會退兵，必會退兵??！”介子推這次是要高興地跳起來了。獻公雖多次不宣而戰，然這次以誅滅公子重耳而戰自是不許戰訊在諸侯國中散開，若久攻而不克，此事又在諸侯國中傳開的話，必是毀了他一世英名，獻公是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那如何得勝呢？”介子推又趕忙問道?！斑@個就不勞先生掛心了，先生只須安然到晉即可，”對不起他了，得賣個關子，否則我怎么能順利見到公子重耳呢。我向胥臣招了招手，這三人之中，我只認識他，所以最后這件就讓他陪我去做了?！凹咀訉④姡袢找估?，你送我從西門入翟城，我要面見公子重耳。這是勝是負，就要看你能否將我安然送入城中了。”胥臣聽了，連忙拱手道“我愿聽云小哥的吩咐，誓死護你沖破重圍入得翟城?！闭f到這時，我的地位一躍而升，從最初的小賊，到小兒，現在成小哥了，看來人有時不得不賣弄一下的。

此時已快到晚膳時分，我們圍坐在一起一邊用干糧，一邊具體地分配人手，實在分不出人，只得派了兩人給介子推，介子推就上路了。我和胥臣兩人一組，待夜里再行。魏犨則在晉軍晚膳時，往上軍中襲營盜衣，我擔心他與那些兵士同為晉人下不了手，告誡他一定不可以留下活口，還要妥善處理尸身，絕對不能讓晉軍察覺，而且務必保證眾人性命，如遇不測一定要速速離去，我們原本人少，必要保存實力。他保證再三，我才讓他帶人而去，并約他夜里晉軍西營處接應我與胥臣。他們匆匆吃完，就偷偷地往晉軍東面的營地摸去。

我和胥臣，潛在離晉軍較近的草石堆里，觀望營地的情況。晉軍的營設為半月形，主帥之營居正中，帥營后有數營圍成彎月狀。糧草，戰馬都在營的后側，遠離翟城。至于最前面的陣式我就觀望不到了，不過胥臣是從翟城而出，故此十分了解，他與我解說道。這晉軍最前陣為戰車所結，此后為持盾的重甲，間中為弓箭手，此后是持銅戈的重甲，此后為持矛和戟的只著銅質胸甲的步兵。而各領軍者多佩長劍。他在晉軍中帶兵多年，對這陣法和攻城之法，實是了解。又說道“攻城多為圍城，用弓矢裝火箭射往城上，或用重器錘擊城墻與城門。若守城者有意一戰，可雙方結陣而伐，可群攻，亦可雙方向各自的主要將領致師。如守城者不應戰，就只能圍之，斷其糧草，耗費時日毀城墻，開地道，以破之?！苯缘暮游髦亟詾闀x地，故此從河東而來的晉之糧草可謂源源不絕，想那勃鞮定是取了持久圍城之策。若如胥臣所言，很有可能晉軍正在趕挖地道，而入口可能就在這上軍營中，因那勃鞮必知下軍為太子申生舊部，不能委以重任。

此時晉軍中有炊煙燃起，胥臣說定是眾軍士開始埋鍋做飯了，晉人平時軍紀嚴謹，刻苦耐勞，只有在用膳的時候才是最松懈亦最易突襲的時候。各國爭戰都是下了戰書后，致表周天子才開戰，而戰時不能在相互用膳時攻擊也是各國間默認的規矩，所以這用膳之時才是眾軍人最放心的時候，然而對我們來說亦是最能一擊得手的時候。不過一個時辰，魏犨就派了一個近侍回來告我們，一切都已辦妥，讓他帶來兩套晉軍的衣甲。并告知我們，他們已兵分四路往東南西北分散而去，我再三叮囑，一定要遠避軍官，如遇危險分別逃離。他應諾后就離開了，好在他們都用晉語不必擔心會讓人立即分辨出來。

今夜無星無月，正和了我們偷回翟城的心意，兩人都換了晉軍的衣服，那衣甲對我來說甚是寬大，我就拿了束腰的衣帶綁緊于身。然后隨在胥臣身后，偷偷潛入了位于翟城西面，下軍的營地。營地里有火光處處，可以看見很多士兵，一堆堆地圍坐在一起，不知在談論著什么。忽然有斷斷續續的哭聲傳出，我豎起耳朵，仔細聽去，才聽見有好多人邊哭邊叫著太子，太子。原來這下軍本來都是太子申生從新軍時開始訓練，后隨申生滅狄、霍、魏三國的舊部，太子申生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可比這晉國的軍神。如今聽見這昔日主帥，那謫仙般的少年如此枉死，都不由悲從中來，忿忿不平。我們來到中營時就遇見了來接應的魏犨。他告訴我，我所關照的所傳之言，已經在兩軍中傳開，為此許多軍士已無當日必死滅翟之心，特別是這下軍當中，還有幾個軍官想帥眾人投奔在翟城的公子重耳。我關照他切莫讓人帶軍離開晉營去投重耳，一是是敵是友還不分明，萬一當中混有奸人恐怕會入城之后里應外合破了翟城，二是若獻公得知有軍士投奔公子重耳，必更擔心公子重兒有竊國之意，到時恐怕介子推再游說也無濟于事來個魚死網破的結局。魏犨想了想，算是想通了，連忙點頭稱諾。

我們在魏犨的協助下，有驚無險地越過了晉軍，來到了翟城之下。然后兩人趕緊退下身上晉軍的衣甲。胥臣仰頭對著城墻上學了幾聲野鳥叫，不一會兒城墻上也有鳥叫傳來，然后是沉沉的吱嘎聲，城門被打開了一條縫，我們連忙上去，從那縫中進入了翟城，剛一進去就聽見砰的一聲，守城的士兵關上了城門。頃刻之間，我已身處這座為五萬大軍包圍的城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