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再度昏迷。

大胡子抱起香蘭像抱起一個可憐的孩子。

“給小姐熬點暖身子的湯。”大胡子看著臉兒還不到手掌大的香蘭，愛憐地捋了捋香蘭額前的濕發。他安排丫鬟小心伺候，自己走出。

手臂上的青筋條條暴起，他握緊鐵盆似的拳頭，一拳砸在門外的紅柳上，紅柳枝葉簌簌作響。黃振威你太可恨了，當年給你留足了面子，看在你一個男人淚流縱橫的痛悔上，把孩子留在你身邊，沒有想到你卻不是個男人，居然賤待自己的親生骨肉，用女兒去兌換口糧。你還配做父親嗎？耳邊有了搖風的妖精，你還真是什么都干得出來呀！

“爺，爺——夫人她……”小丫鬟邊喊邊跑。

“夫人怎么了？”大胡子忙飛奔到臥房。

眾丫鬟都散在兩邊，大胡子一步跨到炕沿。

女人像一張沒有份量也沒有顏色的紙，擱在炕上。雙目輕閉，嘴唇一抹灰色，氣息幽幽絲絲。大胡子握住纖細的腕子，淚珠子掛在胡子上。“醫生來了嗎？”他輕輕地問，怕氣大了，會吹起眼面前的人兒。

醫生已經來過了。但醫生能有什么辦法呢，女人的心事重重，長期氣郁，抑郁傷及內臟，進食都是寡淡無味，身體必然是要垮塌的。這心氣郁結，哪里有良藥呀。這一點大胡子比誰都清楚。她知道女人的郁結之所在，可是每次他提出把孩子接來，女人都不肯答應。十年過去了，女人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點，經常在睡夢里呼喊孩子的名字，可是她還是死撐著不肯把孩子接來。直到她們聞訊孩子被許到了張家，那是個瘸孩子，而且是白水仙一張契約訂了香蘭的終身。女人一病不起，他才說服女人，接來了孩子。

大胡子守在炕沿，守著自己刻入心臟的女人，聆聽女人抽絲一般的呼吸。還派人不時地把香蘭的情況匯報給他。

香蘭醒了，小臉藏在枕頭里，一雙眼睛顯得空洞洞的。

大胡子進來了，他揮了一下手，所有的人都低首退出去了。

大胡子告訴香蘭，那女人就是香蘭的母親，十年前放下香蘭來了這里。香蘭把耳朵塞得緊緊的，不聽，還大喊：“我娘不是土匪，我沒有當土匪的娘。”

“蘭兒，你必須認你的娘，她是你的親娘，也只有你可以救她。”大胡子跪在地上，扳開香蘭的手，固定在枕頭兩邊。

香蘭驚住了，不哭不鬧，跟看夢境似的。

“你還小不能完全理解你娘的苦衷，她想你都已經病入膏肓了，醫生說你再不出現，她就只有……”說著，大胡子淚水漣漣。

香蘭抽出手，坐了起來，嗚嗚地直哭。

“爺，爺，夫人醒了。”丫鬟飛了進來。

“蘭兒，就和你娘認了吧，她需要你。許多事她都不希望你知道，怕你受傷害。現在，你大了，我會一一說給你聽的，你就知道你娘的苦了。”

大胡子哀求地看著香蘭。

香蘭不由自主地跟大胡子來到了這里，她看到炕上的人臉色蠟黃，雖然眼睛睜開著，但灰蒙蒙的仿佛一吹掃就會蕩然無存。

見香蘭和大胡子進來，死灰閃動了一點點光芒，是一滴淚。大胡子拉了香蘭的手走上前，“蘭兒來了，惠。”大胡子俯身輕說。

“蘭兒——”又一滴淚從眼角滲出，女人再度昏睡了。

“娘——”香蘭哽咽著喊了一聲娘，十年了，除了夢里她可曾喊過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