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滾滾烽煙之中,侯景同他的殘兵敗卒狼狽竄至宮城下后,眼望遠處官軍正排山倒海向宮城殺來,心驚膽戰,派人一偵察,聽說梁軍已追兵已殺至西明門,不敢進入宮城中,左思右想,侯景道:“天亡我也,我們還是北上逃命去吧。子鑒、希榮愛卿,請你們入宮去把我的兩個兒子取出來。啊,叫王偉也過來一下?!?
侯子鑒、范希榮應了一聲“是”旋即攀城入宮去了。
滿身是血的侯景一跛一跛地在宮城之外彳亍著。一干散兵敗卒皆惴惴不安地望著侯景,如喪考妣。
約一刻鐘后,侯子鑒、范希榮各抱著一個小孩來了。
侯景迎了上去。抱起這個放下那個,親了又親。
正在這時,王偉趕來了。
侯景瞪著五偉,怒色厲聲叱責道:“你叫我做什么皇帝,你看現在!真是誤人菲淺!……”
王偉不敢與侯景對視。
侯景環顧散兵敗卒,道:“收拾一下,我們逃命去罷——”
王偉道:“自古以來,哪里有叛逃的天子!天下之大,皇上又能逃往哪里呢?如今我們宮中尚有數萬衛士,還可以同敵軍決一死戰,只要皇上振作起來,還不知鹿死誰手呢!”
侯景搖頭道:“朕終非真命天子。愛卿請看,梁軍營中,五色云氣,周匝環繞,此天子氣也。今真命天子已出,朕之敗局已定。朕已經心恢意冷了?!?
又道:“想我當年,敗賀拔勝、破葛榮、河朔上下,莫不知名;率八百余騎渡江平定宮城,降柳仲禮易如反掌,何等英豪,今日天亡我也!”
說罷,命左右牽白馬過來打算逃跑。
左右道:“皇上啊,那馬不肯走??!
侯景見狀,問道:“有這等事?”說畢親自去拉白馬——原來他所騎白馬,矯健異常,每當戰斗將要勝利時,經常引頸長嘶,意氣駿逸;如果將要打敗仗,則必垂頭喪氣不肯向前。而今侯景在宮城大敗,那馬精神十分沮喪,臥在地上,一動也不肯動。
侯景低下頭來撫摸白馬,對白馬喃喃說了一通話,說畢牽馬,那馬還是不動。侯景又用馬鞭狠打白馬,那馬始終不起。
王偉見狀道:“馬通人性,馬知吉兇,皇上還是別去了吧!”
侯景不聽,道:“把你的馬給我。”王偉依言。侯景一把奪過王偉的馬,將兩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盛在皮囊里掛在馬兩邊,揮鞭欲走。
王偉執住馬鞍不讓走。
侯景道:“你且去守宮城,如果你能守住宮城,我們一定能夠反敗為勝?!闭f畢打馬同心腹房世貴等人率數百敗兵向東逃走了。
王偉、侯子鑒等人奔回宮城之中,集合數萬衛士,還打算據城死守。王偉道:“宮城堅固異常,南軍要想攻破,絕非易事,只要我們上下一心,據城固守,必可反敗為勝!”
眾人問“侯景呢?莫非死了?”侯子鑒大怒道:“胡說,皇上去吳郡搬救兵去了!”
眾人道:“哪里是去搬救兵,只怕是棄下我們逃跑了吧!王丞相,你說是不是?”
王偉不自覺地點了點頭。眾人見狀,斗志大潰,也不聽王偉、侯子鑒等人的命令,一蜂窩地皆作鳥獸散,四處逃命去也。
王偉、侯子鑒等無可奈何,保命要緊,也只得倉皇隨后逃去。
此時,一座偌大的宮城之中,便無人為主。梁朝舊臣王克見狀,遂招集舊臣數百人,一面使人維持城中秩序。一面令人打聽梁軍消息。不久,王僧辨大軍進軍宮城,王克遂率舊臣夾道迎接
僧辨道;“多謝愛卿,愛卿朝夕參拜侯景賊庭可受苦了?!?
王克聞言十分慚愧。
僧辨又道:“傳國玉璽呢?”
王克良久才說道:“被賊將趙平原搶去了?!?
僧辨道:“我王氏百世卿族,何等顯赫,可惜一朝墜落于斯!十亡其九,人丁凋零,何其不幸!只怕已無力克復了!”言畢率軍進入宮城,放出被侯景關押的梁武帝的兒子蕭棟兄弟,率眾將簡文帝的靈柩迎入朝堂,哭拜于地,泣道:“皇上啊,臣救駕來遲了!你死得好慘?。∥彝跏习偈狼渥?,數萬人口,被殺得只剩幾十個了,也好慘??!而今賊首已經授首了,陛下可以安息了……”眾官都想起自己男女老幼數百數千數萬人口,都在這場慘絕人寰的浩劫中尸骨未存,皆大慟不已,朝堂上一片哭泣之聲,經久不絕。
卻說蕭棟兄弟出牢后,其弟高興地說:“今日終于可以免遭橫死了!”
蕭棟面無表情地答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難以料知。我猶然十分驚懼??!”說罷與其二弟相扶逃命,在江邊遇到朱買臣,朱買臣道:“豫章王爺好!上船來喝杯酒吧!”蕭棟道:“不用了。”說罷拉著弟弟就走。朱買臣見狀,親自下船與幾個屬下生拉硬扯蕭棟兄弟上船來,大魚大肉,擺酒店款待。蕭棟兄弟只得與之同飲,那朱買臣一面對蕭棟說:“王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小臣日后還要仰仗您呢!”一面吩咐手下潛入水下鑿船,說是“奉湘東王爺命令,殺光宮城中一切親王”。那蕭棟兄弟正飲著酒,忽然大船壞了進水滿艦,一個浪頭打來,那船只便翻入江中。蕭棟兄弟沉入水中,撲騰了兩下,就沉入江底喂魚去了。朱買臣則從水中逃回,向湘東王蕭繹復命去了。
卻說王僧辨既攻克宮城,意氣風發,得意洋洋。手下一干將領道:“屬下率數萬將士不辭萬死,克復宮城,兵士死者極多,求都督給兵士賞賜一二?!?
僧辨道:“今朝廷財力耗盡,軍糧尚且不足,哪有余錢賞賜來著?”
將領道:“既無賞賜,兵士就只好搶劫了。”
王僧辨道:“就讓你們搶點東西慰勞慰勞吧,只是不要太過份了?!?
諸將見狀,遂各率其兵,手執堅刀利刃,紛紛竄入宮城大街小巷,大肆搶掠。部將王琳更是兇狠,燒殺搶劫,再也沒有哪個人能比得上他的了。但凡他們所過之處,鬼哭狼嚎,慘不忍睹。宮城內內外外,兵燹四起,但見無數官兵,或者將商號當鋪貨棧搶劫一空;或者把富家巨室掘地三尺;或者將窮家貧戶翻了個底朝天。王公大臣家亦在所不免。有的官兵搶劫完了,還要放上一把火,于是,不少民房,就在滾滾濃煙之中,化為灰燼。他們更將各色人等,捆進軍營,勒令家人拿錢來贖。洗劫之中,官兵但見女人,捉住就奸。常常數個士兵強奸一個婦女,更有十幾個、幾十個士兵強奸一個女人。被輪奸致死的,不在少數。更有一些生性殘忍的,強奸之后,便將她們一刀殺死。
眾官兵洗劫大半天之后,各各押著許多人質回營。但見宮城之中,沿著秦淮河畔,一隊隊人質,被官兵押著,向軍營走去。人質一路走一路號叫,一路痛哭流涕,聲震宮城,真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這天夜里,王僧辨的官兵們在太極殿前生起熊熊篝火,兵士團團圍住,令搶來的少女唱歌跳舞取樂。突然一陣大風吹來,太極殿竟然被篝火燒著,火借風勢,風助火威,太極殿及東西堂霎時便成了一片火海??蓱z梁武帝的無數藏書,就在這場火災之中,化為灰燼。
是夜,剛剛經歷了侯景之亂的人們又在王僧辨之亂中,望著這場熊熊大火,哭道:“盼王師,迎王師,王師來了無全尸!哪里能想到王師來了比侯景還要兇惡??!這是什么世道!”
數日后,宮城百姓砸鍋賣鐵湊出一些錢百般央求終于將家人贖回——百姓們從此對王僧辨所率領的官軍們失望了。實在沒錢贖的,就讓官兵們殺了。
只有陳霸先所率兵五萬進城后,嚴厲約束三軍,不得殘害百姓,違令者斬。霸先所率之部遂對百姓秋毫無犯,深得駐地周圍百姓好評。及至王僧辨縱兵鹵掠,陳霸先見狀,親自去找僧辨,勸戒他不要這樣做,道:“侯景大肆燒殺搶掠,已對江南經濟造成了致命的打擊,江南經濟要想恢復,誠非易事。而今王師又胡作非為,江南的經濟要想恢復,就更加不易了。經濟不能恢復,我們也沒有好日子過?。 ?
僧辨道:“經濟恢復與否,那是遙遠的事情,我管不著。只是將士跟我打侯景南征北戰,流血流汗,千辛受遍,萬苦嘗盡,就讓他們樂一回吧!”陳霸先無奈,只得惴惴不安回營,對周文育等人道:“僧辨縱兵鹵掠,破壞經濟,大失民心,他所造成的亂子,我們拿什么來恢復啊!”
卻說侯景率百余人惶惶如喪家之犬,急急似漏網之魚逃到晉陵,其舊將田遷得到消息,連忙率所部兵馬迎接。侯景見到田遷,心才稍稍安定,收集散兵敗卒,刀槍器械,得船二百艘,兵數千人。田遷獻上人肉干,侯景與眾兵飽餐一頓后,侯景忙派兵偵察敵情,并聯絡富陽、錢塘舊將謝答仁、趙伯超等,滿希望合兵一處,共破梁軍。當時軍糧已盡,侯景遂親自帶領幾千士兵,大肆搶劫,并抓青壯年充實軍隊。于是,侯景馬蹄到處,繁華集鎮,一片廢墟,百姓尸體,遍布道旁。
眾羯胡燒殺搶劫之后回到營地沒多久,侯景所派偵察兵回來報告說:“謝答仁、趙伯超聽說皇上打了敗仗,早就叛變了。嘉興太守也叛變了。陳霸先親率大軍、王僧辨也派大軍前來圍剿皇上”侯景聞報大懼,忙率數千兵卒、二百余艘兵艦,往松江逃去。
詩曰:
多行不義必自斃,侯景克期當敗亡。
百姓簞食欣克復,何期僧辨逞兇狂!
那侯景逃往松江,陳霸先率眾去追。
正是:
數萬大軍百道至,未知侯景往何方?
欲知后來如何,下回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