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夢里全是黑暗，無數雙手將我推入惡魔的深淵。那個地獄里，有我害怕的死神。忽然陌生的氣息靠近，我甩手出去，只聽到一聲驚呼，猛地將我從夢中拉出來。而我床邊則是躺著一人，鮮血在他的頸項漫開，像妖冶的花朵。我怔了怔，花無淚已經伸手探觸他的鼻息，“匕首太快，死了。”

我袖中的匕首冰冷一片，甚至都沒有沾染到血跡。外面突然閃過電光，雷聲雨聲接踵而至。這個人是十位shi君之一，名叫李得。我一時不知該如何，腳步聲已經傳入耳中，我趕緊將花無淚推了一把，他會意地躲上了房梁。

“啊！”進來的是今日守夜的另一名shi君，柳容。他原本就膽小，這樣一嚇立刻就暈了過去。他的尖叫聲也引來了光明宮的眾人，有的甚至只穿了xie衣就沖出了房門。我克制自己的顫抖披上衣服，朝他們看去，“本宮每次都提醒你們，在本宮休息時離本宮一丈之外，以為本宮說笑嗎？”

“殿下！”頓時，黑壓壓地跪了一地。

我合了合眼眸，“本宮一時失手，害了李得的性命。隆彥默，查清他家中還有何人，好生照顧。李得，以三品士大夫之禮厚葬。”

“是。”隆彥默讓四名太監處理我的寢殿，芍弋則是扶著我前往書房。

我放開她的手，“都回去睡吧。”玉霄城現在是我最大，軒轅王朝沒有人比我擁有更大的quan勢。他們只能膽戰心驚地回去，不敢違抗我的命令。

深春初夏的暴雨淋濕我的衣衫，溫暖得與春風無異。我坐在院中的石階上，和所有樹木花草一樣任由暴雨的沖刷。雨能夠洗去樹葉上的塵埃，如何才能洗去我手上的鮮血。從那日千姿臺我無意中對荀瞿出手開始，我就知道自己熟睡時會傷人，不能有人靠近半步。多年的警jie防備，以至于現在在夢中我都無法松懈！

隆彥默拉了拉我濕透的衣袖，我推開他，一個冰冷的字逸出唇邊，“滾！”他又靠近了些，我用最陌生的眼神看他，“我讓你滾！滾！”他太干凈，我怎么能夠讓這樣的他卷入我的生活？我不該自私地毀了他的一生！所以，只能讓他遠離。

他的腳步在雨中沉重無比，每一下都踩在我心臟深處，疼得有些麻木。一個懷抱將我圍住，我自然地靠在他的肩上，喃喃出聲，“很多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暴雨的天氣。我第一次sha人，母親把我摟在懷里抵擋風雨，我卻用匕首解決了她的一生。到現在，我還記得她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沒有出生，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一切。”

“軒轅鳳，你行的，相信我。”花無淚用那種鐵定的語氣告訴我，把我護在他的臂彎，“sha父shi母又如何？只要堅持自己的道路，就可以昭昭然立于天地間。要打敗敵人首先要打敗自己，你已經做到了。”

他的話，讓我重燃黎明的燭光。我在他的懷里哭出聲，第一次像個孩子一樣，毫無避諱，毫無心機。因為這個人，他和我是條平行線，保持相同的步伐卻心心相印。一面鏡子在我們中間，外面是我，里面是他。

日子還在繼續，只是光明宮內的人全部開始畏懼我。對于這個現象，我不置一詞。一如既往，練字練劍。教花無淚練字，花無淚教我練劍。

五大臣向我呈上一份奏折，關于三甲的排名。辰悅為狀元，洛易為榜眼，韓繼德為探花。我只是原封不動地退回了奏折，同樣不置一詞。

隆彥默不理我，我也寫了一封奏折給隆彥庭。他作為祖父，給的答案很快。晚膳過后，我叫來了他。當奏折遞到他面前的時候，他當著我的面撕了個粉碎。我訝然異常，他冷漠地吐出一句話，“第二次，躺在你面前的不是奏折，而是隆彥默。”他的威脅，讓我感動之余只剩下無奈。

“傻子都看得出他對你有意思，何必推開。”花無淚撇撇嘴，認真地握筆寫字。可是看著他寫了一紙的毛毛蟲，我實在不敢恭維。

額前恍惚間滴落一顆薄汗，我驚險地開口，“你千萬別說是我教你寫的字。”

垣熙六十三年五月十五，這一天終于到來。我手中的書卷被我在不知不覺中roulin變形，因為我不能再等下去！一雙白如美玉的手將我緊握的手握住，我在他靜和的目光中漸漸平息心神。“等了這么久，不在乎一兩日。”

我反握住他的手，才感覺到一絲溫暖傳入心中。他能夠給我安定和平靜，“先生所言甚是，我明白了。”

他揚起一抹清遠超凡的笑，“御花園中海棠花都開了，咱們去看看吧。”我想，他的笑容一定有蠱huo，讓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跟上他。

這是我不知道的御花園，秋千架在海棠花叢中隱約不見。我從來沒有蕩過秋千，那是我不敢碰觸的東西。荀瞿的笑在嘴唇邊，風輕云淡中超然脫俗。紅塵之外畫里人，不外如是。他拉著我的手握住秋千的兩邊，輕柔地按著我的肩讓我在秋千架下端坐，他垂落的長發飄舞在我們之間。

他從我身后推動著秋千繩，我頓時感覺到一種飛躍的kuai意，像一只能夠翱翔在藍天的鳥兒，擁有了從未有過的開心。獨自運力，秋千依然能夠dang得很高。

荀瞿不知去了何處，留我一人獨享快樂。海棠花紅艷如云，美麗不可方物，正如他在我壽辰那日贈我的一幅海棠圖。突然，我的眼神被定格住。我還不知，他的容顏勝過海棠萬千。

他捧著一大捧海棠花瓣，揮袖一揚，瑩白色的長袍與揚灑飄落的花瓣構成一幅絕美盛世的畫面。他的笑，讓天地失了顏色，何況是這凡間俗物海棠。他的動作瀟灑如飛鶴，似乎一轉眼便能夠駕云而去，消失無蹤。

這一生，我大概都不會忘記這一幕。

“怎么了？”見我停止動作，他舒眉一笑。海棠花在他的衣袖間縈繞不去，似天落花雨。等他走近后，我伸手拉了拉他的寬袖，他會意地蹲下身子同我一起坐在秋千架上。“不過這倒像個孩子了。”

“我本來就是孩子。”我扭過頭故意不去看他，心里還是很為他的舉動而開心。他是第一個讓我學會從內心而笑的人，就像花無淚是第一個讓我能夠大哭的人。在他面前，我可以無拘無束地做我自己。

“好，孩子！”他攬過我的肩，笑意拳拳。“千秋門庭秋千架，秋千架下千秋霞。笑語如花，天地黯無華。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么？”我很好奇，他這個人還會有好奇的事情。他如此淡泊之人，會有什么問題要問啊！事事在他眼底那么洞明……

“想什么呢！”他揉揉我的腦袋，笑出了聲。“我只是好奇，你為何獨獨喜歡海棠。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他的笑傳入我耳中，直達我內心深處。我靠在他的肩頭，他微微晃動著秋千架，這一刻靜和安然。“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歡。你怎么知道我喜歡海棠？只喜歡海棠？”

“感覺。”他的回答讓我震驚，“我能從海棠上看到你的影子，想必這也是你喜歡海棠的原因。”

你怎么能夠這么了解我？我感動之余還有絲欣慰，他從不問我什么，任何事情都是淡然處置。卻什么都知道！“先生，謝謝你。”

“唉。”他只是嘆了聲，沒說別的。“靜下心來做事，才能不出錯。時候不早，我走了。”他剛起身提步，我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袖子一角。他身形一頓回身看我，似乎想到什么扔回給我一句話，“不客氣。”

謝謝你。

不客氣。

他總是把一些話留在最后一句，正如那日問他年齡一樣。我失笑搖頭，“為什么你從不好奇？”

“我只要簡單一點的生活。”他借著我的力道晃晃寬大的衣袖，瑩白色的云袖化成美好的弧度。“怎么著？留我吃飯？”

“不。”讓他和我一起用膳，那是對他的一種xie瀆。那么繁瑣的禮儀，那么拘謹的用膳，只會污了他的氣節。“太麻煩，你不喜歡。”

“那你這是……嗯？”他挑眉笑問，眉目間神采飛揚。我放開他的衣袖，他則是走近幾步。低頭垂發，“還要什么答案？”

“……”有點舍不得罷了，他對我來說太特別。在他眼里，我從來不是一個太子，我只是我。他那么認真地教我，那么費心地讓我笑。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會結束對我這樣的好，總覺得不抓住一下下他就會再也不見。

“明天見。”他勾起一抹淡笑，淡泊里透著靜和從容。背影清寧高潔的他逐漸消失在海棠叢中，讓我好一陣恍惚。

回光明宮的時候，看到芍弋和隆彥默他們臉色焦急，我感覺莫名其妙。芍弋松了一口氣，“殿下，奴婢以為您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