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個時辰，行至天宮；遠遠便瞧見彩霞萬丈，瑞氣騰騰，更不消說實實在在的身處其境！一座巍峨的城門直直聳立，足有三丈高。上書三個大字：南天門。白玉砌的階梯光得可映出我的樣子，雕龍刻鳳的石柱宛若神來之筆，栩栩如生，那鳳作展翅欲飛狀，那龍又恰恰盤旋著縛住欲飛的鳳，嘖嘖，連龍鱗都雕刻得有板有眼，摸一摸，嘩，觸感跟真的一般。天界，果然是個好地方！

“呔，哪里來的妖孽，休要放肆！”那石柱上的龍突然開口，聲音如鐘，嚇得我跌坐在地上，一股冰涼入心肺！

“君、君、君上，這龍，這龍還會說話，莫不是成精了！”不由的再次感嘆，天界果然好地方！仙氣杳杳，連石柱上雕的龍都能成精！

“嘁”夜魘哂笑一聲“這龍乃是南天門守衛，曾是司戰神祉鈺上神的坐騎，什么精怪不精怪的，簡直胡謅！”說完不等我便負手入了南天門內。

見狀我急忙拈起小褥裙邁步跟上“哎君上且等等我呀！”

剛要邁入南天門，“嘭”的一聲，我結結實實的撞上了一面結界；許是聲音太小，又或是夜魘根本沒注意到我，他那黑色紗衫的背影在我視線越來越淺，進不去南天門，夜魘也不注意下我，真教我心傷啊！原想進去見識見識九重天界有些甚么奇人異事，得，進不去，不消想。夜魘這廝！回頭定不輕饒他！

無奈的坐在石柱地下，再摸一摸石柱，靈光一現“嘿，小龍兒，陪我說說話嘛！”

回答我的是無垠的沉默。

無奈，我什么都缺，唯獨不缺耐心，于是我抱著石柱搖晃撒嬌“小龍兒陪我說說話嘛說說話嘛說說話嘛……”

大抵被我說得煩了，那龍不耐的打斷我“妖孽，你要我說什么！”語氣不耐外加不善。

“嘿，小龍兒，你哪只眼睛瞧見我是妖孽了，妖孽也比你強，你能說話怎的不能化形呀，有本事化形下來咱倆打一場！”我語氣分外傲嬌，可沒忘記三星洞里菩提老祖那一句‘小蘭草盡得我真傳。’啊！一身奇術，還就不信打不過一條小龍兒。

哪知那小龍兒不為所動，只是冷淡淡的道“莫要激我，待我刑滿主人歸來時你若還活著，便與你痛痛快快的打一場！拿你的精魄祭主人所受之刑。”

聽聞此，我沉默良久，半晌才怯怯的問“你主人是祉鈺上神？”

“正是！”

“呀，你主人是神，那你便是神獸，你與我打一場若是我輸了就要拿我精魄，嘖嘖，原來神仙也不過如此，嘁，原以為神仙還有多么高貴呢。”說罷我睨了那小龍一眼，轉身便跳下南天門。

南天門下是輪回道，輪回道直入陰司，這輪回道大多是處置要入凡世受輪回之苦的神仙，一入輪回道，不論神魔，皆等同于削去一切法力修為，入輪回作凡人。不過我非妖非仙，非神非魔，這輪回道，對我來說沒什么用處，不過是回陰司的捷徑而已！

耳邊風聲大作，不知墜了多久，終于落地，屁股差不多摔成八瓣兒，嘖，這筆賬，得算在夜魘頭上！

陰司與天界不同，天界是一片光明仙氣繚繞的祥和狀，陰司卻是終年黃霧蒙蒙，和著一絲腥味的花香，教人莫名心傷。

屁股下這條路正是黃泉路，過了前邊兒奈何橋直通冥府，望著前邊兒隱隱可見的奈何橋，我有那么一刻忡怔，來陰司做什么呢，等夜魘嗎？不過轉瞬這個念頭被另一個念頭壓下，那便是我要去看看孟婆，看看那個我待了萬余年的書屋。

念起便提步向前，路上的冥火盞盞，泛著幽幽森綠游離在空中，各種死狀的魂都朝前方飄著，似歸家的浪子，卻又少了那份急切，唯獨我有些快的向前趕著，在一群死魂里，顯得詭異。

片刻就到了奈何橋，橋下是忘川，河畔仍是開得腥紅的彼岸花，百年如一日，萬年也如一日，未有改變。

唔，我是個念舊的人，喔不，念舊的精靈。

瞧見孟婆仍是在奈何橋頭支著一個棚，旁邊一口灶，棚前一張桌，桌上擺著湯碗，碗上都有每個死魂的生前名，那些死魂井然有序的排隊，喝湯，過橋，入冥府。我也跟著排在后面，終于到孟婆前，我脆生生的道“阿婆，來碗湯！”

孟婆一愣，隨即說“何處來的小丫頭片子，莫要擾了冥規，快些走罷！”

孟婆拘摟著身子，滿是溝壑的臉上搭著一雙不襯卻又不顯突兀的明朗星眸，語氣沒有責備還帶著些許輕柔，我對孟婆的好感登時大漲！

三步入了棚內，又脆生生的道“阿婆，千年不見，可安好？”

孟婆也沒看我，只是忙著往桌上添碗盛湯，一邊忙一邊說“想是姑娘認錯人了，孟婆未曾見過姑娘，姑娘若是要去冥府，往前走就是了。”

“阿婆，我是小蘭草啊，就是夜魘君上挖走的那株啊，以前你常澆湯給我的。”

孟婆的手頓了頓，歪頭看我一眼復又低下“跟著君上可是過上好日子了，幾千年了也不回來看看我，怎的今天想轉了來看我這么個老婆子。”

我咯咯的笑，拿著木桶往旁邊灶上走，灶上架著一口大鍋，鍋里熬的可不就是孟婆湯，拿起瓢將湯舀入桶里“阿婆，小蘭草化形不過才百年，百年前被君上拉著去了賀洲學藝，今兒個一回來可不就來看你了，君上都還沒回來呢！”

提著一桶熱氣氤氳的湯擱在桌邊，孟婆的手一直沒停，桌邊有一只碗一直沒有動過，碗上竟也沒有名字，一時間好奇就指著那只碗問“阿婆，那碗湯沒人喝給我和可以罷？”

孟婆回“那碗啊，你要真想喝，看見橋邊那個人沒有，你要是能說服他喝湯，你想喝多少，婆婆都給你。”

我抬頭隔著一排死魂瞧見那么個白衣魂，側身立在橋上憑欄眺望，神色不辨悲喜，卻又吸引著我的眼光，不自覺的朝他走去。闊眉，眸子黑白分明，鼻直而挺，薄唇無血色，明明是個魂，卻攝人心魄。

順著他的視線望著，問“為什么不喝孟婆湯。”

他愣了愣，有些意外的反問“與你何干。”

我扭頭看著他，周身似有仙氣護體，卻又不明顯，想是犯了錯要入輪回的某個神仙罷，心里覺得好不快意，神仙又如何，不照樣會犯錯，照樣有因果，語氣不禁愉悅起來“你要么喝湯，要么跳下去。你不喝我可等著喝呢！”

“你要喝湯又與我何干？”

“阿婆說，要想喝湯就得讓你喝湯，你喝了我才能喝。”說罷我低頭看忘川里的野鬼枯骨，河水渾濁，卻又泛著粼粼波光。

他沒說話，我只好又開口“其實不過一個選擇罷了，你不愿喝湯想必是不想忘記某些人或事，執念夠深嗎，真的值得你抗拒嗎，那跳下去罷，跳下去，也許一千年，也許兩千年，你還記得那些人或事，便入輪回，投胎成人。可要知道，也許千年過去了，河水洗骨，銅蛇噬咬，痛苦也許蓋過你的執念，那時候便受盡折磨變成枯骨化作灰燼葬在這忘川河里。當然，這些都只是也許罷了，誰能預料呢，便是你自己，也不知道結果會怎樣罷？會為了那些人事忍受折磨到哪種地步呢？不若一碗湯，忘盡前塵沉浮得失，愛恨怨仇。”

“姑娘，我與你打個賭。”他頓了好久才開口，終于不是那句與誰何干了。

“賭什么？”

“賭我在河里千年，還能否記得前塵事。”

“記得你便投入輪回，可不記得呢？”

他笑了笑，似陽春里的一抹新綠“那便勞煩姑娘搭救我一把。”

“為什……”么字還沒出口，他已跳下河里。

噯，孟婆叫我勸他喝湯，我怎么勸他跳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