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御花園里花紅柳綠，鳥語花香。園中的秀女們有的玩鬧嬉戲，有的下棋，有的在池邊喂魚，有的打秋千，有的采了些花草斗草取樂，幾個畫師立在一旁的案前細細的畫著秀女的花容月色。

池岸凹凸不平的石頭上，秀女陸婉風托著腮，一雙盈盈妙目靜靜的看著水中倒映的一個少年畫師溫雅的面目，挺拔的身軀。與她一起的秀女任瓊息在一旁定定地看著她良久，一時揀了一顆石子扔進池中，池面上畫師溫雅的面目，挺拔的身軀，頓時被擊碎成一個炸開的水花，暈開了一圈圈的漣漪。

陸婉風忙回頭一看，見是任瓊息臉便一紅了起來，復轉過頭去不說話。

任瓊息走上前去，低聲道：“你是秀女，是皇帝的女人，再想什么別的，會害人害己?！?

“還未正式冊封，就不是皇帝的女人?！标懲耧L俯下身去，一手挽著袖子，一手舀著池水：“我們出身低微，小小的縣丞之女，我沒有妄想要成為皇帝的女人。”

任瓊息站在一旁的古藤幾邊，用力的扯下一朵杜鵑花攢在手心：“身份如同花的品級，都是人定的。人定勝天，命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陸婉風凝眸看著對面正在聚精會神作畫的少年畫師，甜蜜的笑了：“我不再乎，只要可以天天見到他，做奴才我也心甘情愿?！?

任瓊息以嘲笑的目光低眉看著陸婉風眉目間慢慢散開甜甜的笑容，抬首看向對面，正好迎上了一雙溫雅柔情的眼睛。她隨即轉眼看向別處，冷笑了一聲，可這少年畫師稍稍注視的一瞬，陡然令任瓊息心中升起一種悲哀的自嘲。

這邊灑脫峭立的木筆樹下，璧月扶著洛卿一邊走一邊道：“還有三五日皇上就要冊封眾小主，小主的身子好了，奴婢為您高興呢。”

洛卿看著灑在手里鴻雁風箏的溫潤晨曦，笑道：“是你照顧的周到，才好得這樣快?？上н€是折了一條人命。”

璧月口吻平淡道：“在宮里奴才只有不做錯事，才能保命?！彼洲D換了話題：“御花園的百花齊放加上花枝招展的秀女景致在畫師的畫上一定美麗非凡了?！?

洛卿望著眼前眾多的美貌秀女，淡淡道：“秀女里佼佼者眾多，畫下來是一幅絕美的群芳圖?！?

璧月為她理了理鬢上靈巧欲飛點翠鑲珠蝴蝶簪：“那么多小主們爭相竟妍，皇上一一看下來眼睛都看花了?！?

洛卿伸手撫著風箏上鴻雁的羽毛，清淺的笑了笑：“皇上是個愛江山的有志明君，美人多了眼花，可心里清明?！?

兩人正說著話，在橋邊看魚的爾昭跑過來立在洛卿面前，她穿著一身桃紅的旗袍，襟前繡著精巧的杏花，鬢邊簪著兩朵嫵媚嬌嬈的月季，姣好的面目上時時帶著一抹爽朗的笑容，整個人看上去嬌媚明朗，令人難以轉移目光。她掀著衣角轉了轉：“看我今天美不美？”

洛卿起身攜起她的手：“美極了。”

爾昭撫了撫洛卿臉蛋：“你額娘是漢家女嗎？把你生得如此賞心悅目，還有無人無比艷羨的婉約高華的氣韻?！?

洛卿笑了笑：“嗯，是漢家女?！?

一瓣木筆花輕巧的落在洛卿的鬢上，爾昭伸手拿下花瓣：“你就這園中遺世獨立的木筆花一樣，擁有世外仙姝的清明絕俗、山中高士的林下風氣?；噬弦欢〞窒矚g你。”

洛卿聞言不禁好笑道：“皇帝到底是個什么樣人你都不知道，怎么就斷定皇上會喜歡我?！?

這一問讓爾昭難以回答，只好笑了起來：“是啊，皇上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洛卿仰首看著一樹瀟灑繁茂的木筆花，聽著耳畔爾昭的喃喃自問，突然她的腦海閃現出當日與她一定擊鞠、賽馬的錦衣公子的面貌，隨即又搖了搖頭不去想。

不遠處的花圃邊，佟佳息妜搖著手里的輕羅小扇，目光在眾秀女游走了一遍，問著袁淑婳：“蕭綽月遷居，高嬿寧、葉赫那拉洛卿染病，林續玉死了，郭絡羅嬛宜怎么什么事也沒有?！?

袁淑婳掐了一朵嬌艷欲滴的瑞香花在手，一面嗅著濃郁的香氣，一面道：“郭絡羅嬛宜較之美貌無比的蕭綽月有過之而不及，選秀時皇上對她青睞有加，眼下有裕貴妃庇護著，誰也沒敢動她?！?

姚曼綰姣美恬靜的面上洋溢著純美醉人的笑顏，低聲道：“郭絡羅嬛宜生得那么美，皇上又很喜歡她，咱們怎么辦？”

袁淑婳將手里的瑞香花簪在她的鬢邊：“我們一旦冊封為妃嬪，在宮里日子會很長久，可以慢慢來。”

姚曼綰看了一眼身側的佟佳息妜，遲疑道：“可是，佟妃娘娘……。”

佟佳息妜，用手里的團扇輕輕在她額頭上敲了一記：“日子還長著呢，急什么，等過些時日風平浪靜了再說?！?

姚曼綰拉著的佟佳息妜的手，面帶羞澀的問：“息妜姐姐，你說皇上會喜歡怎樣的女子呢？”

息妜半張著朱唇想回答這個問題，忽地，又搖搖頭：“不知道?！?

姚曼綰睜大了圓圓的眼睛與息妜四目相對，而后，兩人齊齊地轉首看向一旁的袁淑婳。

袁淑婳溫柔的笑著，抬首望了望天邊飛過的云雀，方道：“皇上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但也像我們的阿瑪、兄長一樣，會喜歡風姿各異的女人?！?

姚曼綰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天長地久是飄渺之說。只是，身為妃子若能獲君上一時寵愛，也不枉來這深宮一回?！?

袁淑婳低眉看著一叢怒放的瑞香花：“因為稍縱即逝，所以才要牢牢把握。”

園中的私語無處不在，形色各異的秀女三個一起五個一群話語不斷。嫵媚更兼雅致的富察嘉胭搖著團扇站在絢麗綽約的西番蓮從中，冷眼看著坐在荷塘邊看書的秀女郭絡羅嬛宜：“長得如此美貌絕倫，看了真是令人渾身上下不舒服?！?

與富察嘉胭一起的秀女尹珞宸一雙秋波在圍著一朵花大色艷，嫵媚多姿的西番蓮，上下翩飛的五只花蝴蝶流轉片刻后，細細看了看郭絡羅嬛宜之后，道：“美艷的花往往會誘惑蝴蝶來采蜜?！?

另一秀女坐在湘竹下的杜語凰持起帕子掩面笑了笑，道：“一枝獨秀如同眾矢之的，未必是好事。”說罷，伸手掐下那多美艷胭紅的芍藥在手中把玩：“畫意無限，詩情盡少，不過是徒有其表?！?

尹珞宸拿過杜語凰手里的絲帕，半掩著面笑道：“徒有其表？她手里拿的可不是絲帕，是書?！?

杜語凰嫵媚一笑：“說你眼神不好，你偏不信?！闭f著，指著不遠處木筆樹下的洛卿：“那個才是勁敵。”

尹珞宸順著杜語凰指的方向看去，見滿樹繁花的木筆樹下的洛卿，面色略顯蒼白，身姿窈窕而清瘦，便笑道：“精神尚不足，病恐怕都沒好全?！?

富察嘉胭也注視著洛卿，少時方道：“她眉目清明，氣度高華，非一般美貌絕倫著可比?！?

杜語凰轉首對富察嘉胭笑了笑：“不過她好像沒什么意愿留在宮里，就算留在了宮里，我們不與她為難，也就沒什么?！?

富察嘉胭冷哼了一聲，舉起團扇撲了幾撲芍藥叢中翩飛的蝴蝶：“你們可以獨善其身，我就難了?！?

陽光照得慈寧宮滿室明亮，太皇太后坐在炕上，拿著放大鏡看書?；实垡荒樝矏偟倪M來打千兒：“給皇祖母請安。”

太皇太后笑著看著皇帝：“皇帝有什喜事？”

皇帝一拂衣衫，坐在炕上：“尚之信被襄王打得節節敗退，堅持了數日終于不敵投降了。三藩降了兩個，三藩聯盟已經土崩瓦解了。”

“是喜事呀。”太皇太后笑道。

皇帝道：“這屆秀女資質不錯，皇祖母可要瞧瞧？?！?

太皇太后道：“瞧瞧?！?

皇帝朝外一招手，梁九功領著兩個小宮女展開秀女的群芳圖。

太皇太后看著裝裱精巧的畫，道：“這如意館畫師夠麻利呀。一上午畫就作好了。”

皇帝扶著太皇太后起身觀看。太皇太后拿著放大鏡一個個細看，嘴里不停的感嘆道：“瞧瞧，多好的年紀呀！看這衣裳上繡的紋樣，適合十幾歲的女兒家，又堪配天家?！?

“天上夭桃，云中杏蕊。尚服局的人用了一番心思?！被实鄣?。

太皇太后看著看著而后目光停留在畫中芭蕉樹下古藤石桌上的一盤棋，側首對皇帝道：“下得好俊的棋呀！”

皇帝眼里泛著燦爛的色彩，笑道：“書香之后，

棋自然下得俊?！碧侍髮⒎糯箸R移到一側秀女的姓名上：“白

書熙、溫玉賦。”她隨即笑道：“好，好?！?

皇帝扶著祖母轉身坐下：“知書明理的女子為后嬪為妃，最讓人省心?！?

太后皇后道：“秀女不日要冊封了，宮里的妃嬪又添了些。皇帝可有什么打算？“”

皇帝道：“孫兒今日來正是為了此事。前朝戰時緊張，后廷鳳位懸空，孫兒想冊立皇后管著后宮?！?

太皇太后道：“皇帝想冊立哪個妃嬪為后，就立誰，但也別虧待了誰。不過得再等等，等秀女學會了怎么伺候君上再立皇后?！?

皇帝道：“雅玟、苑嫻兩人人協理后宮事宜，雖說是穩妥，但孫兒想讓明嫣也學著管些事，這樣后宮定然少些差錯。”

“裕貴妃能謀善斷、佟妃穩妥持重加上惠貴人賢淑精干，她們三人管理后宮很好。”太皇太后轉動著手里的念珠：“天下事好管，家務事不好管，梅妃和舒嬪是個例子，溫貴人再和心意，皇帝也要三思而行?！?

皇帝點頭道：“孫兒知道。”

太皇太后“順治的年間的十三衙門分布不細，如今皇帝再細分，設立內務府的廣儲司、都虞司、掌儀司、會計司、營造司、慎刑司……，還設立敬事房管理后妃侍寢。宮里分的清楚些，事情也明朗些。”

皇帝道：“分清楚了，便會各司其職，沒了閑心操心瑣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