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現(xiàn)砂·霧氤氳
- 逆凰錄
- 檀弱
- 4534字
- 2013-02-03 19:46:55
那以后,淺風(fēng)絕口不提這個神秘的傳說,卻顯得開朗了許多,他殷勤地教洛石學(xué)習(xí)詩文,洛石天資聰慧,不多時便熟記經(jīng)史,算術(shù)文章也相當(dāng)不錯了。
正是盛夏時節(jié),池中的冰魄芙蓉爭先恐后綻開了花朵,一陣陣清香穿花拂柳,撲鼻而來。按照冰凰族的習(xí)俗,盛夏中這幾天須沐浴出行,并在琬雀臺獻冰燈以示敬意,同時這段時日也是一段“釋樂日”,各個教坊都要奏唱新的曲子。因此這段日子也被人們稱為“洗塵”。男男女女都愛在這時出門,暗暗挑選意中人,所以這也是交際的好時節(jié)。
淺風(fēng)沒有這個習(xí)慣,他依然成天呆在家里,不是看書就是練習(xí)法術(shù)。洛石倒是坐不住,纏著我?guī)鋈ネ妗]辦法,只好和他出去閑逛。卻見空嬿橋頭圍著一群人,未及走近,便有兩名女子從人群里跑出,人們也作鳥獸散了。我們都覺得奇怪,走去與賣雜貨的老農(nóng)攀談起來:“老伯,剛才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啊?”老伯笑笑:“許是誰家的女兒出來游玩,這不,招惹了一大幫。”我們也笑了,看看還有幾個癡心的才子聚在橋頭哩!那日,我和洛石僅玩了一小會兒便回家了,晚上還要去琬雀臺獻燈呢!
回到家,淺風(fēng)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三只小巧玲瓏的冰燈,還幫我們寫上了名字,真是個細心的人呢!我們各自回房休息,等著晚上獻燈。到時候是要一宿不眠的。大家各自蓄精養(yǎng)神且不提。
映室
昏暗的燈光下,女子對著尉闕宇說道;“今晚可以下手。”尉闕宇回道:“要帶軍隊么?”女子顯出不耐煩的語氣:“堂堂大將軍,腦子被狗吃了吧。”尉闕宇立在那兒,對女子的訓(xùn)斥不發(fā)一言。女子又說:“行動盡量保密,不需驚動王。你也要注意自己,不要暴露身份。”頓了頓,女子接道:“最好不要驚擾其他百姓。”尉闕宇得令而去,女子也起身離開映室。
暮色四合。
琬雀臺前聚集了四面八方的人們。每個人手中都捧著一盞冰燈,不同的冰座不同色顏色立刻將琬雀臺裝點得炫耀奪目,流光溢彩。人們擺好自己的冰燈便在地上放上錦墊盤腿坐等天明。空曠的廣場上一會兒就坐滿了人,我、淺風(fēng)、洛石也坐在了人群中。喧鬧的人群終于安靜下來,耳邊卻蕩起響鈴聲。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那邊,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映入人們的眼簾。車上跳下幾位侍女伸手將車中人扶出,頓時,安靜的人群又爆出喧嚷。車上下來的人,一位雍容華貴,穿珠佩玉,可見身份之高貴;另一位也是珠翠滿頭,體態(tài)輕盈,頗有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我們遠遠望見她們坐下,人群也再次恢復(fù)了寂靜。
近處的一家教坊中仍舊傳出歌女的輕唱:
惜流芳,晚霞長,更看何人倚紅妝。
倚紅妝,淚凝霜,柔絲已結(jié)相思網(wǎng)。
相思網(wǎng),愁斷腸,生死夢中兩茫茫。
兩茫茫,人難忘,獨立月下望山崗。
望山崗,心感傷,自問鴛鴦為誰紡。
空余當(dāng)時梨花枝頭香!
凄切的歌聲反復(fù)吟唱,人們都側(cè)耳傾聽,極力打消倦怠。已是深夜了,歌聲漸落,四周萬籟俱寂,人們大多抵不住困意,都坐著打起盹來。洛石早就支撐不住,靠在我肩上睡著了。淺風(fēng)關(guān)切地看了我一眼,壓低聲音說:“要是困了就睡會兒吧。”我笑著點點頭,依然坐著。
前面有幾個人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什么。夜色很濃,根本看不清人的輪廓。黑暗中只有琬雀臺上映射的些許微光,依稀可見有一個人正彎著腰在人群中穿行。須臾,那道人影已移至近前,借助冰燈的點點熒光,我們同時認(rèn)出他來——正是尉闕宇!他轉(zhuǎn)過臉來,狡黠地望向我們:“多日不見,二位安好啊!”他招招手,廣場上響起一陣輕微的衣帶聲響,一群人集合在他身后。
尉闕宇站在我們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們,威風(fēng)地對部下做了個手勢。連我在內(nèi),所有人都沒料到淺風(fēng)從墊上一躍而起拔劍欲刺,我驚了一驚,身體一震,身邊熟睡的洛石被驚醒了。淺風(fēng)像發(fā)瘋了一般直向尉闕宇刺去,大家都呆住了。最先醒悟過來的是尉闕宇,他及時一仰,避開了劍鋒,同時迅速地拖過身邊的一個小廝。淺風(fēng)來不及收劍,劍直截了當(dāng)?shù)貙⑿P一截兩段。淺風(fēng)見自己殺害了一個無辜的人,手中的劍不覺落在地上,“當(dāng)”的一聲脆響把四周的熟睡的人們都驚醒了。
人們驚詫地看著眼前的這群人和地上遺留的血跡,瞬間驚慌地喧鬧起來,大片的人被這一隅的吵鬧吸引,遠遠地向這邊望來。尉闕宇立刻高聲大喝:“大膽狂徒,竟然拒捕!來人,給我拿下!”淺風(fēng)還愣在原地,我急急忙忙站起來去拉他,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一個小廝已經(jīng)在淺風(fēng)肩上劃下一道長長的傷口。我趕緊向他輸入靈力來治愈他的傷口,可尉闕宇帶著剩下的小部分人已往我們這邊趕來了。尉闕宇伸手欲奪裂錦玉,我不得不收回靈力轉(zhuǎn)身來對付他,一旁看傻了的洛石本能地抓住尉闕宇的手死死不放,我急忙趁機閃開。尉闕宇擺脫不了,怒吼:“找死!”眼看他的法器欲加之洛石身上,我大喊一聲:“不要!”上前擋住,不意中了他的靈力束。一陣劇痛傳遍全身,一股腥甜涌上喉頭,“噗”,我噴出一大口鮮血,濺污了尉闕宇的長袍。
淺風(fēng)見狀跑來攙我,可不等我喊出口,尉闕宇的靈力束已經(jīng)擊中了淺風(fēng),他當(dāng)即口吐鮮血癱軟下去。尉闕宇冷笑了一聲,正欲上前,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尉將軍!”大家回頭一看正是那位華貴的夫人和那位少女。尉闕宇抱拳行禮:“沐夫人。”那夫人奇道:“尉將軍,這是……”尉將軍雙眉一挑:“此人為牢獄中逃出的犯人,竟大膽地在這里參加獻燈。”“哦?是什么欽犯值得尉將軍親自前來抓人?”尉闕宇支吾了半天,始終不知該怎么說好,那位夫人笑笑:“既是機密,老婦也就不再詢問了,只是大人是否該早些擒住此人,免得打擾眾人啊。”一番話令尉闕宇面紅耳赤,卻又不好發(fā)作,只能鐵青著臉吩咐:“把這三個人帶走!”
士兵們粗魯?shù)匕盐覀兺七M一間簡陋的地牢,鎖上牢門,罵罵咧咧地走遠。淺風(fēng)掙扎著支撐起身體,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錦盒。打開錦盒,室內(nèi)頓時白光耀耀,刺得人睜不開眼。待其光華泯滅,我才看出,里面放著一粒鮮紅的丹藥。淺風(fēng)咳了幾聲,將丹藥遞給我:“把它吃了。”這時,我怎么會不知道這一定是什么靈丹妙藥,說什么也不肯吃下去。洛石扶著淺風(fēng),茫然地看著我們。
“吃了它。”淺風(fēng)直視著我,我也盯著他,沒有任何動作。片刻,淺風(fēng)終于松動了,垂下舉著丹藥的手:“過來,扶我坐起來。”我連忙攙起他,說時遲那時快,淺風(fēng)抓住我的手腕,將丹藥塞進我的手里,反手一拍,丹藥硬是咽下了我的喉嚨。而淺風(fēng)像是虛脫了一般,再次癱軟下去,笑著:“這是冰凰神樹結(jié)的果子冰吾子,你一定沒事的。”冰吾子,一千年結(jié)果,一次只結(jié)一粒,食之可消百病,暢通血脈,增加靈力,是世人難求的靈藥仙丹。淚水迅速蒙上我的雙眼,我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淺風(fēng)竟然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經(jīng)……”他頓了一下,眼神里有種從沒有過的光彩:“此時不說我怕再也沒有機會說了。”他的目光黏住我的眼神:“霜渫,我喜歡你。”我握住他的手,想說句話,胸口卻像火燒般疼痛起來。我難受得很,難受得說不出話來。淺風(fēng)蒼白的臉上顯出了一種疼惜的表情,他強撐著坐起來,冰雪在他的手心環(huán)繞,猛烈地沖擊著脆弱的墻壁。一陣熾熱燒得我全身疼痛,恍惚中我看見墻在冰雪下塌杞,淺風(fēng)低聲交代洛石要帶我走。
可是我什么也聽不見了,朦朧中似乎有一朵白云撲地而生,拖我入空,天邊滾來一團烈火把我包裹住了,我漸漸喪失了知覺,昏死過去。
待我再次醒來已是清晨,窗外還有一股泥土的芬芳氣味伴著鳥鳴聲脆生生地滑入屋里。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身邊有人說:“姐姐,你醒了。”我恍然酒醒,一把抓住洛石:“淺風(fēng)呢?”洛石顯然一宿沒睡,紅紅的眼睛還帶著哭過的淚痕:“姐姐,主人昨天救了你,還硬撐著帶你回來,剛進門,就昏過去了。不過我喂他服下了一些藥,主人已經(jīng)醒來了,正在房里調(diào)息。”我長長吁了口氣,可是剛放松的心又隨著門外粗暴的敲門聲提了起來。
是尉闕宇,他看著我們邪笑道:“看來昨晚沒有能讓你們歸西,不過今天算作你的祭日也不錯哦。”他的手中瞬時出現(xiàn)了一把寒光閃閃的銀劍,徑直指向我。淺風(fēng)聞聲出了臥房,擋在我的面前。他完全不見昨日的傷痛,瀟灑如常,但我還是上去攙住他。
淺風(fēng)無懼地看著他,尉闕宇立即將劍指著他,鋒利的劍鋒劃過淺風(fēng)的脖子,細細的血流從他的脖子上流下。我立刻召喚出琴,席地而坐,彈起《風(fēng)同裳》曲,以圖潔凈其心靈,削弱其靈力的邪惡。沒想到,尉闕宇竟將劍一分為二,暗念咒法,讓劍筆直向我射來。我設(shè)法控制冰吾子的力量,無法抵擋,步步后退。終于,沒有退路了。
淺風(fēng)叫著我的名字向我跑來,劍鋒離我已不足一寸,我干脆閉目等死。可是卻聽見洛石一聲尖叫,我睜開眼便看見淺風(fēng)站在我前面,他的右手已被利劍削去,大灘的鮮血滴在地上,變成黑色的一片。“淺風(fēng)!”我尖叫著抓住他的手,他卻一聲不響,仍頂著他堅毅的臉。尉闕宇暢懷地大笑,輕擊劍柄,劍分身成無數(shù)把小劍如一張劍網(wǎng)般向我撲來。淺風(fēng)先我看見了這一幕,他迅速用他的左手摟住我,把我緊緊地抱在懷里。
然后我就看見無數(shù)利劍向后飛去,深深地扎進樹木里,而淺風(fēng)急促地說了三個字便沒了聲息。他的手仍緊緊地摟著我,他的頭沉沉地垂下,重重地壓在我肩上。好半天我才反應(yīng)過來,淚水決堤,噴涌出眼眶。我反過來抱住淺風(fēng),急切地看他的臉。他就這么死在這里,他年輕俊朗的面容上還帶著微笑,他還未閉上的眼睛還透出一種倔強的眼神。他帥氣的面容在淚水中模糊,漸漸遙遠,消失了。他最后說的三個字是“我愛你”。
他站的地方只剩下一顆晶石了,只是它卻通身瑩紫,泛著憂傷的紫光。剎那間,我覺得天地昏暗,山崩地裂,我蹲在地上任憑淚水縱橫。“哈哈哈哈!”尉闕宇放肆地大笑,“真是活該!”我“刷”地一下站起來,把晶石藏好,擦干淚水:“尉闕宇,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和你單獨比試,怎么樣?”尉闕宇說道:“跟一個公主比試,贏了的話不知道別人要怎么說我呢!哈哈。”他抬腿便跨出大門:“城外樹林。”我正要跟出去,洛石一把拉住我,臉上的淚痕宛然:“姐姐!”
我拍拍他的肩:“從此這里歸你了,千萬不要荒廢它,否則姐姐會生氣的哦。不要跟來。”掉頭再走,洛石依舊不肯放手:“別……”我笑著說:“好孩子要聽話!如果姐姐贏了,姐姐也不打算回來了;如果姐姐輸了,就隨你的主人去。管好這里,若我不死,有緣再見!”我頭也不回地離開那兒,去了樹林。
天已入暮,殘陽的光華映得天邊一片艷紅。尉闕宇念起了觀音咒。我靜心凝思,以琴音克之,他步步緊逼,我慢慢瓦解。果然,他沉不住氣了,使出了更強大的招數(shù),此時我心如止水,絲毫不亂,一次又一次解除了魔咒。
他用出了皇家巫術(shù),而且是巫性極強的巫術(shù)。一束束絲線般濃黑的巫束把我包圍,我不緊不慢地彈起了《御風(fēng)曲》,紫色光蝶穿越巫束猶蝶破繭,一陣強風(fēng)隨著我的手徑撲向尉闕宇,琴聲清脆悅耳,周身的光芒圍繞著我,形成天然屏障。翅膀張開,無數(shù)紫蝶繞著我飛舞,一片絢爛的金光將夜空映如白晝。“鳳凰翎!”我聽見尉闕宇驚恐地失聲叫出來,頓時一股力量奔涌而來,尉闕宇已在勁風(fēng)中打趔趄了。我相信我完全可以殺死他。
尉闕宇突然大喊起來:“淺風(fēng)!淺風(fēng)!”我的心口驀地疼起來,似有千萬根針在扎。尉闕宇趕忙抽身出來,我甚至沒有看清他究竟用了什么,便感覺眼前一片刺目的紅光,待紅光消散,尉闕宇已經(jīng)不見了。
寒冷的風(fēng)抽打著我的身體,我迷迷糊糊地一直往前走,城中升起了一片大霧,氤氳繚繞,飄飄渺渺。繼而普天降下大雪,紛紛揚揚,若天庭玉花,鋪城點樹。我的心口更加疼痛。夏日飛雪,我知道淺風(fēng)還有未了的心愿。我又冷又疼,昏倒在一戶人家前,只有天上紛揚的白雪期期艾艾地為淺風(fēng)作祭典。遠處教坊里的歌女仍在撫琴歌唱。
一切噩夢,該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