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碎鴛影·一
- 流光瘦·誤瓊樓
- 鷙鳥之不群兮
- 2043字
- 2012-06-24 00:20:35
玉人回到雅室,默默坐在燈下出了一回神。朝梔端茶進來時,玉人正執一支作畫用的大毫,籠著袖子在鋪滿整張桌案的大幅宣紙上寫字。
“無來無去,方足道空。花謝花開,迷離霧中。莫赴雅筵,良辰隨風。意闌人散,各自西東。”
朝梔默默讀了一遍,眼圈兒不由得紅了,忍不住抽泣起來,手里端著的茶也傾出去半杯。
“你怎么哭了?”玉人聲帶哽咽,回頭。
兩人的臉上都滿是淚水。
“我看小姐寫的這些字生得傷心,每一筆都像是剜心的刀鋒。”朝梔將茶杯放在一旁,取出鮫綃帕子給玉人仔細拭了淚,自己則胡亂抬袖抹了一把淚痕,若無其事地問道,“小姐都寫了些什么?”
“不過是一堆平淡無奇的句子罷了。”玉人黯然道,回身將手中大毫浸到白瓷勾花的筆洗里,看墨色從毫端暈開,在清水里盤繞出一團墨云。
朝梔將寫了字的宣紙小心晾到一旁的畫架上,出去重為玉人斟茶。
桌案的左邊是蟠花鎮紙壓著的一疊花箋,花箋上面還有一片秋香色的暗香紈。暗香紈薄而透,寫在花箋上的字便朦朧地浮出來。“與君一別禪曲深,折柳空枝淚無痕。寒衣尤惹晶瑩雪,絕憶中庭瓊華人。交托滄海埋淖底,書在毫端墨在心。”
玉人的指尖拂過暗香紈,凹凸不平的墨印更加清晰,可是關于這段詩句的記憶,因為刻意的遺忘而模糊無比。她幽幽一嘆,“待得秋來,芳華蕭索,君奈繁華薄命何?”
朝梔回來,恰聽到“薄命何”幾個字,以為玉人在為黛兮傷感,想了想,她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今天黛兮姑娘唱的歌真是好聽,我還是頭一回聽她唱歌呢。對了小姐,你可記得她芙蓉花簽上是什么詩?”
“并蒂芙蓉本自雙。”
“并蒂雙芙蓉,這是團圓美滿的好兆頭呢。我瞧著黛兮姑娘的身子還好,她不過是想要離樓,所以故意做出個憔悴的樣子來誆華姑,怎么可以當真呢?”朝梔道,“再說了,她這個簽子都可以叫做‘桃花簽’了。黛兮姑娘現在還沒遇見她的良人,再過不久她一定會和她的良人在某處相逢,就像傳奇本子里預先鋪排好了似的,點花是可以當真的!”
玉人明白朝梔的意思,她淺淺勾出一痕笑,“好,我們都當真吧。”
朝梔見玉人笑了,也便安下心來,笑道,“今日小姐一定累著了,早些歇息吧。”
“你也是。”
一夜好眠。
第二日早間玉人起身時發現,對著中庭的一扇紗窗上有人用短刀釘上一張字條,“在下孟府中人,突逢要事,君自安好。”字跡是灑脫的行書,不過看起來行筆匆忙,后邊還跟著一個狐貍臉狀帶有“霽”字的印章。
玉人明白這是孟玠留下的人因為重要的事情走開,讓玉人自己照顧好自己。玉人不知道的是,孟玠將時刻守護玉人作為孟府的頭一件任務。
既然這幅被釘破了的竹影紗不能再用,玉人索性讓人將整個雅室的窗紗都換成霞影紗,光線透進來,是融融的緋紅,一室雪白也不由得柔軟起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這也許是玉人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記憶。時光靜好,她沉浸在即將加給心悅之人的滿足,和對以后長相廝守的生活的憧憬之中,幸福,在她心中滿滿的就要溢出來。
午后,白折寒來了,他沒有說什么,只是要了一杯茶,聽了一曲琴便離去了。這以后的每一日,他也都是如此。轉眼,已是第十日了。
這一日天氣甚好,玉人早起和朝梔在后庭轉了一圈,衣衫上染滿了花香才回到雅室。
雅室中,沁煙正陪著錦瑟、蜀弦坐在青玉案旁談笑。
錦瑟和蜀弦都穿著華美的桃紅色綢裳,舉止優雅,毫不似侍人,朝梔冷眼看著兩人,面色微有不豫。
看見玉人回來,青玉案旁的三人都起了身,沁煙告辭離去,錦瑟、蜀弦向玉人施了一禮,笑問,“姑娘安好?”
錦瑟垂眸道,“嫁衣已制好了,本來可以早些日子的,可是姑蘇急召含煙四個回去,我和蜀弦留下打理園中事務,便一直沒有時間再拜望姑娘,還望姑娘勿要怪責。”
“多禮了。我感謝你們還來不及,又何來的怪責呢?”
“姑娘謙和。”錦瑟、蜀弦齊施一禮,“讓我們來服侍姑娘試妝吧。”
玉人點頭。
錦瑟、蜀弦捧著妝奩錦盒,隨玉人進了里間。
玉人沒有褪下面紗,錦瑟、蜀弦便只為她打散束著的長發,各執了一把白玉梳立在她身側,將她如墨色瀑布般垂墜的長發細細梳開,挽起幾縷結成鬟,然后綴上紅寶石瓔珞,簪上九對鳳翅金釵。
蜀弦啟開金絲錦盒,錦瑟將一團紅霧捧出來,這紅霧般的霓裳便是嫁衣了。
嫁衣炫目的紅色仿若心頭的一滴血,融入鮮妍的虞美人和迷離的彼岸花,讓人恍然感到有暗香浮動。迤邐的裙裾好似川端蜿蜒的一泓清流,細膩而綿長,柔柔地曳地一丈,縹緲的嫁衣上更是鑲嵌了不可勝數的寶石真珠,饒是如此,依然不影響衣袂的飄逸。還有一件薄如蟬翼拿在手里毫無重量的紅色罩紗,下擺燕子尾翼般分開兩道曳在身后。
玉人旋身之間動作若舞地換上這身嫁衣,一回眸,她在漫身紅霧中美到幻滅。
至冷至艷至清至妖。
錦瑟、蜀弦兩個也不由得驚住了,沒有一絲諂媚之意的贊嘆脫口而出,“真是宛若天人,姑娘的風姿世間罕有。”
玉人恍若未聞,移步到銅鏡前,揚起廣袖仔細欣賞著嫁衣,淡淡道,“是嫁衣太美。”說著,將嫁衣褪下,仍著回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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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白折寒來了,像是赴約一般準時。
雅室中茶香氤氳,有清風透過紗窗雕花的格子,吹來幾許夏日難得的清涼。
白折寒坐在青玉案后面閉目聽琴,手執一杯冷茶,原本微涼的手指更是冷如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