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梔輕手輕腳地走進雅室，小心翼翼地將重重珠簾攏入水晶鉤。“叮——”一個不慎，一線珠子從手中滑脫，微響。

看一眼側臥在榻上的玉人，眉心微微蹙起，藏著一分憂愁。

“小姐，你醒了？”

“昨晚……”

“昨晚是玠樂師送你回來的。”

朝梔侍候玉人更衣梳洗，打點完畢，將放在青玉案上的食盒打開，取出幾樣清淡的早膳。

又設下一套白玉碗箸，然后退到一旁烹茶。“清早華姑來看小姐，特意叮囑一定讓小姐好好休息。箜篌小主染恙，琵琶小主外出赴宴，琴姬三魁今日都撤了白玉簽。”

玉人輕舀一匙薏米粥，慢聲問道，“曾叫你收好的那個白玉簽在哪里？”

朝梔放下茶匙，很快將白玉簽取來交給玉人。

“山中孤客醒晚舟，「雪禪散」。”溫潤的玉質在手心，好似一片雪在融化。

沉默了一陣，玉人道，“向先生的性格我們都知道的，一會兒將你烹的沁覺茶送去吧。”末了，又添了一句，“還有玠樂師。”

“我昨晚便做了好些冽茗糯送到向先生那兒。瑤光圖好玩，也隨我一起做了幾個帶回去。”忽然想起了什么，朝梔面色一變，“糟糕，她做的少放了一味元參。”

“少了元參怎么？”

“冽茗糯性涼，沒有元參恐怕吃了會引起腹瀉。”朝梔一臉懊惱，“早知道就該讓她在一邊看著的，動手了還偷懶……”

玉人搖頭，“看來你一會兒還要多走幾步，去思未那兒一趟。”

朝梔點頭，“瑤光總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孩子。”

“你去吧，我還有些難受，略歪歪。”

朝梔將烹好的茶分作兩壺，又斟出一杯給玉人備著。打開里間的一扇窗，放下竹簾，往靠窗的窄案上放好。有風從窗外拂進來，帶起一陣清新的茶香。

玉人斜臥在花梨木矮榻上，閉了眼，漸漸睡去。

朝梔吩咐幾個小丫頭守著玉人，然后將珠簾輕輕放下來，掩門出去了。

往錦食臺親自做了冽茗糯，又擇了幾樣精致的糕點，分裝在兩個食盒里，先去向月的無心軒。

侍女洛書、紅暄正來來回回從書房里往外搬出字畫，朝梔立在游廊里隔著窗，只見向月手執一支筆，在案前對著一張白紙靜坐。

朝梔正要張口，洛書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歉意一笑，接過朝梔手中的食盒，“多謝，姐姐請回吧。”

紅暄仍默默收拾著字畫，面無表情地從她們身旁走過。

朝梔幾分不自在，洛書拉著她的手往稍遠些的地方走去，搖頭道，“先生從早晨回來就這樣了，還帶著一身酒氣，他說自己再畫不出畫了，不能再留在瓊花樓當畫師了。已經向華姑請辭了。”

朝梔急急問道，“華姑怎么說？”

紅暄忽而冷笑一聲。

朝梔心中有數，告辭出去，在門前正撞在子竹身上。子竹也提著個食盒，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兩人點頭一笑，各自去了。

朝梔滿腹心事，將另一個食盒送到司音雅室，恍惚間已走進白衣齋。

一縷藥香伴著幽幽裊裊的水汽上升，漸漸融入經年沉淀的草藥氣息中，氤氳一室。

許是自己太過清閑，朝梔走到哪里都覺得別人忙忙碌碌的。

小醫侍們身著式樣相同的水藍布衣，認真地坐在一張長桌后面，看方子、取藥、稱量、打包。旁邊一個獨立的圓案，一個淺碧色紗衣的侍女碧艾看著他們做事，手中捧著一本醫書，不時翻動幾頁。看到朝梔，碧艾起身笑道，“醒酒茶已經備出來了，姐姐這邊坐。”

朝梔笑了笑，“有勞你記著。不過我倒不是為這個來的，小姐吩咐我取一劑治腹瀉的藥。”

碧艾點頭，吩咐一個小醫侍去制藥。

“今天怎么這樣忙？”

“她們都是新近挑出來的人，正鍛煉著，一時手生，難免讓人看著忙亂些。”碧艾搖頭道，“其實哪里有什么忙的呢？不過是先生多開些藥方放著，她們多練練也便是了。”

碧翹從一道竹簾后走出來，也著一身淺碧色紗衣，生得極是活潑，“我剛過來時還不及這些小丫頭呢，我那時啊……”

“碧翹——”思未的聲音慢悠悠地飄過來，“你現在不是應該在藥爐前面么？”

“知道了。”碧翹響亮地應了一聲，對朝梔吐了吐舌頭，蹦跳著回去守藥爐了。

擺滿各式盆栽的檀木架格自然隔開一個空間，陽光自一面大窗透進來。隱約可見一個少年的輪廓，玉色的錦衣，棕色的發絲，正提筆寫下藥方。

小醫侍回來，手中是新制的藥。

碧艾凈了手，拿過一個瓷盅，用藥匙將凝凍仔細盛到里面，一面向朝梔道，“姐姐回去便用溫水化開，等到溫水半涼時服下，半個時辰后再飲一杯熱水。今日不宜飲濃茶。”手指靈巧地將瓷盅包好在紙袋里，遞給朝梔。

“如此，我便告辭了。”朝梔笑道。

碧艾點頭，起身送朝梔出去。

華姑正在瑤光的雅室中，坐在胡床上，臂彎搭著的紅綃綴彩披帛柔柔地迤邐下來，一柄金絲繡菊的團扇放在身旁。手中捧著一杯冰茶，鳳目看著瑤光，沉默了半晌。

瑤光覺得不自在，開口道，“姑姑想說什么盡管說吧，是瑤光不懂事大暑天惹姑姑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