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殤聞人
- 流光瘦·誤瓊樓
- 鷙鳥之不群兮
- 2163字
- 2012-06-24 00:20:35
無涯落子愈顯遲疑,杳漫也收起耐心,催動幾子,熾翳局中殺機盡現(xiàn),只瞬間無涯便敗了。
「熾翳迷局」曾是無解之局,卻早已在杳漫手中化解,自制許多不同的解法。敵不動,我動,敵狠,我狠敵之狠。將棋用得出神入化,殺敵于無形。
“無趣。”杳漫的神情有些疏懶,執(zhí)過身側(cè)矮幾上的竹露茶壺,隨手扳動棋案下一個機關(guān),想取出收在暗格里的烏竹杯。機關(guān)空響,暗格卻未開,他搖頭道,“桑梓不在,這些個機關(guān)奇巧再沒人通明。”
“我那兒倒是還收著幾件月烏竹,勉強可以一用。”無涯道。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墨色石瓶,開了封口,一陣奇香溢出來。少頃,半開的窗口翻進來一只身形瘦小的銀狐,一雙眼睛烏黑如墨玉,靈氣非常,邁著輕悄的步子依到無涯身邊。無涯低頭對銀狐說了幾句什么,銀狐便輕巧越過窗子出去了,不一會兒馱著個錦盒回來。
“還是小銀靠得住,機關(guān)什么的畢竟是死物。”無涯輕撫銀狐的頭,打開錦盒,取出兩個月烏竹杯,斟了茶遞給杳漫。
杳漫不語,淺飲一口茶,“聽聞東都洛陽來了位棋手,我該去切磋一局。”眼角瞥向棋案上的殘局,幽幽道,“這場棋局至此或是可以告一段落,我畢竟比不得姜太公的心境。開始一場新的棋局才是我喜歡的事。”
“洛陽也多奇獸,我愿和哥同往。”無涯閑散地道,眼中驀然閃過一絲殺意,“那個人……”杳漫淡淡牽動唇角,“他說過不愛下棋,無意入局也只想著保全自己。”
“哥愿意相信他?”
“孟玠是君子。”
傍晚孟玠回到瓊花樓,司音雅室一眾樂師皆往錦食臺各自用膳去了,只有楚凈,星璃兩個還在忙著。楚凈伏在案上謄寫一張樂譜,星璃坐在一堆樂器中間試音。
楚凈見孟玠進來,笑道,“一日不在,我才發(fā)現(xiàn)玠樂師是我們司音雅室的大紅人呢。”
孟玠眉目間略有倦色,坐到檀案后面自斟一杯茶,聽他繼續(xù)說道,“早上你剛出去,朝梔就過來了,送的茶和點心給你。現(xiàn)在仍在架格后面放著。息桃、緋茉兩個各自在上下午尋你幾趟,也沒說什么。另外就是一些個小琴姬求你為她們制曲。”手下已謄寫了大半的樂譜錯了一個音節(jié),楚凈皺了皺眉,重啟一張?zhí)偌垖懥耍值溃拔玳g君來客棧來人尋你,是個穿紅衣的公子,見你不在,留一封信也在架格后邊兒。”
孟玠走過去拆開信來看,面色有些凝重,卻又轉(zhuǎn)瞬恢復(fù)了尋常神情,慢悠悠將信收入袖中。
鮫綃門輕輕移開,一襲淡紫色紗衣的朝梔走進來,看見孟玠施禮笑道,“玠樂師終于回來了,可否移步雅室一坐?”
孟玠點頭,和朝梔一道去了。
楚凈放下小毫,拿起寫好的樂譜仔細(xì)看了看,轉(zhuǎn)頭向一直沉默著的星璃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這樣開始的,這首新譜的《蒹葭》正好應(yīng)景。”
星璃抱起琵琶,她的表情隱在后面看不分明,“他的一番苦心,終于算是有結(jié)果了。”
“那我的苦心呢?”楚凈憂傷地看著星璃。
星璃放下琵琶,沒有說什么。
“我看看你的樂譜。”她慢慢走到楚凈身旁,執(zhí)起案上的一支丹毫,臉上是故作思考的表情,筆下毫不留情,勾出一段段丹色線,“你的樂譜也太不好了。改掉,改掉,全部都要改掉!”
“……”
此時朝梔將孟玠引到雅室中,自退出雅室外。
雅室中氤氳的香氣不是尋常時候的茶香,玉兔香爐中傾吐桃夭香繚繞。青玉案上早已斟好清茶盛在一個奇秀的墨玉斗中,融融的茶香合了桃夭香更添十分清冶。
琴聲響起,「雪禪散」的調(diào)子散散漾出,頓挫宛轉(zhuǎn)彈足一曲。好似大雪飄落,飄飄渺渺地白了一片天地。再看不到別的顏色。世間萬物盡已虛無成空。
空,是終結(jié);空,是起始。
珠玉碰出一串悅耳的細(xì)響,玉人分拂珠簾裊裊走過來,在最后一道珠簾后面停步。“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分明,可是今日,我想做一件事。”語氣頓了頓,從珠簾后面伸出手,手心是一枚白玉簽。“送給公子。”
孟玠走過去,接了白玉簽。玉人從珠簾后走出來,一線一線剔透的珠子沿著她的輪廓滑落,玓瓅微響。玉人輕抬眼眸望住孟玠,如水澄凈。未掩面紗的容顏漾起淺淺的梨渦,聲音輕如幻夢,“雪禪散,此后一生只為一人。公子一定要珍惜呀。”
孟玠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目光柔和得仿佛傾滿月光的湖泊。良久,他將玉人緊緊擁入懷里,卻又忽然收了力氣,小心翼翼而又欣喜若狂的樣子,就像是對著一件稀世的瓷器。“得卿一人,玠此生別無所求。”
何需太多語言,他們已經(jīng)相聚得太晚。
“玉人可愿嫁給玠,作玠的妻子?”他的聲音沉沉響起在她的頭頂。
“……我愿意。”玉人微微一頷首,話音輕落,宛如茫茫夜色里一縷簫聲。
孟玠取出隨身的墨玉簫放到玉人手里,唇角含笑,半是鄭重半是戲謔地道,“你贈我白玉簽,我贈你墨玉簫,終身已定。玉人,你已經(jīng)不能反悔了。”他似有所思,“別人叫你‘玉兒’,我卻覺得‘玉人’更好,‘欲將瓊樹比,不共玉人同’。”
玉人有些黯然失神,握著墨玉蕭的指節(jié)微微泛白,她垂下眼眸,“玠,我想該讓你知曉我的本名。我,叫聞人泠。”
當(dāng)玉人還叫聞人泠的時候,她是一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士族千金。然而一夕變故,家中蒙難,只剩下年近豆蔻的她和一個仆人流落客棧。仆人見財起意,趁她休息時將所有的錢財卷挾,獨自遁走。第二日客棧掌柜見她付不出房錢,且模樣確實狼狽——一身粗布衣裳,面上邋遢掩滿泥灰,于是滿心厭惡地將她掃地出門。
不知漂泊了幾日,她已忘記自己是如何奄奄一息倒在街上。待睜開眼睛時,便發(fā)現(xiàn)自己身在一個華麗的車輦上,還有華姑的笑臉,“姑娘終于醒了。”
“華姑也吟起這句詩,‘欲將瓊樹比,不共玉人同’。那時開始,我便叫做玉人了。”玉人絕美的容顏上疏籠一重薄薄的笑,清淡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