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深沉。熒熒燈火在此時漸次點亮，弦歌絲竹仍在，舞影琴樂仍在，不知道為什么，瓊花樓在夜色中猶然是一種靜謐。

雅室。

玉人的思緒正在《南華經》上糾纏，“北冥有魚，其名曰鯤……”

一節燈花“啪”的一聲爆開，朝梔籠上一個琉璃燈罩。

“燈花爆，喜事到。”朝梔舒了一口氣，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展顏笑道。

玉人這才把視線從書籍上移開，彎唇一笑，“哪有像你這樣的，守著燈坐了整整一個時辰，我要是燈也早被你盯得不舒服了，不得已才爆個燈花來打發你！”

說罷，她學著朝梔右手支頤，雙目炯炯盯著燈盞的樣子，搖頭失笑。

“我特意點了這一盞青燈，圖個好彩頭，”朝梔好不容易看到她的一笑，忍不住暗自祈禱一番，低低絮語，“果然。”

玉人疑問地看著她。

朝梔攤了攤手，“我看，俗語果然不假，燈花帶給了我好彩頭啊。”

“從白公子那兒回來，小姐就一直悶悶不樂的。”朝梔將燈移開，笑道，“個人自有個人的造化，依我看小姐你就是一個有造化的，便只說眼前‘黃金萬兩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小姐是明白人，不該自尋煩惱。”

玉人沉默了。

“歇歇吧，不要再看書了。”朝梔勸道。

“你先去休息吧。”玉人揮了揮手。

“凡事都要看開些，想得狹隘了，無事也多生煩惱。”朝梔知道再無法勸慰，鋪好了床榻退出去，“小姐早些歇息。”

瓊花樓，誰的命運能自己做主？之前是青梧，現在是素婉，這是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又有多少，就連平日里沒心沒肺慣了的瑤光都知道感傷，“今日是她，來日便是我”，言猶在耳。

一聲輕嘆幽幽飄落。

第二日清晨。

珠簾微動，玉人洗漱過后從雅室里間出來，仿佛誤入了一個畫境。驚訝寫在臉上，她有些迷惑，自己還在睡夢中嗎？

冰天雪地之中，紛繁的花枝底下。

白折寒一襲竹青色的布衫，盤膝而坐，令鳳古琴橫在膝上，指尖輕輕拂動，如名士一般瀟灑從容。他眸中的霧氣消散，如陽光一般滿是和煦的光彩。

宛轉悠揚的琴聲彌漫，折寒隨著琴聲低低吟誦，“月皎皎兮霧氤氳，伊人獨立兮遺世而存。”

布滿了整間雅室的“梅樹”，微紅的風骨，曲而有姿，疏而有態，清雅之美琳瑯滿目。

交錯盤結的枝條上綴著點點梅花，或是半含，或是盛放，凝在上面的清霜更添幾分生動。紫紅、粉紅、淡黃、淡墨、純白，各色梅花形態各異，暗香浮動。

一切都是如此的不真實。

她伸出手去，輕輕地觸碰梅枝，一朵精巧的紅梅落到手心，眸中升起一種迷幻的色彩，“我是在做夢嗎？”

“只是那四個字，‘舊時月色’。”白折寒對她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向月兄給你一個美好的畫境，我便讓畫境真正存在于你的生活之中。”

琴音漸漸轉緩，曲調綿長，泠泠有如溪山夜月。

素婉畫了梅花妝，著一身粉紅色的飛仙裙，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纖纖細步，手中托著玉盤飄然入室。

今日昨日，神韻風采判若兩人。

“梅花宴，只為玉人一人。”聲音嬌柔，微抑著沙啞，素婉旋身施了一禮，請玉人入座。

青玉案上的餐具是由藍田玉所琢，名為“歲寒三友”，玉人早有耳聞。這套餐具是胡笳十八所制，只為賞玩，珍存了許久，從不示人。

玉盅形如傲霜獨立的孤松，玉碟形如落滿白雪的竹筏，玉碗形如凌寒半開的蓓蕾。玉質卻各不相同，韌為松、潤為竹、脂為梅，由此體現不同的意韻。

玉箸、玉勺各有三套，分別與歲寒三友相配。

“梅花一弄聽雪禪，空川閑庭花凋殘。繞梁如是無窮盡，總有琴音為君彈。請用梅花膳第一弄，‘惠風吹盡六條塵’。”

沒有一絲雜色的白色玉碟中盛著淡粉色的梅花糕，其中撒了白色藕粉，如風過花仍在。馨香怡人，一碟冷香，在滿室的梅花香氣之中，似此似彼。

玉人用玉箸夾起一小塊，梅花糕入口即化，軟糯的香甜漸漸沁出梅花的香氣，“清凈水中初見月。”

泠泠的琴聲如流水一般，微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