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森森26

這已經算是丘陵地帶。幾米寬的馬路兩邊簇擁著各式繁亂茂盛的灌木高大的喬木，各種植物相互掩映。晃眼看去都是一片陰森的綠色的海洋。陽光照在綠葉上反射出星星點點的白光，又疏疏朗朗地從樹葉的縫隙間漏曳下來。遠處有人家的狗在低吠。四下都是清脆的婉轉的鳥啼。

陽光在他臉上幽幽浮動，他背著黑色的背包，走得渾身發熱。然后他便看見了一戶人家的院墻外延伸出幾副圓形的桌椅。

青磚瓦房的雙式樓房，獨立小院。屋墻外的空地上，一群廚師樣的人穿著油膩的圍裙在自己搭建的粗糙的臨時鍋爐前洗洗涮涮。發出刺耳的鐵器相刮的聲音。旁邊巨大的蒸籠正冒著白氣。

地面有很多碎紙屑濕漉漉地粘在地上。一群阿姨蹲在旁邊的水管處邊洗碗邊聊天。

有包著白頭巾的人懶散地坐在外面曬太陽。

他知道一定就是這里了。從接到電話那刻起他就恨不得馬上生出雙翅膀飛到這里，而走到了家門口，卻反而慢下了動作。

他知道沈慕年就在眼前，也許就是一墻之隔。他把帽子從頭上摘下來，拿在手里，無意識地往臉上扇風。然后直直地往那家大門走去。

曬太陽的人都轉頭好奇地上下打量著往他們走來的面生的俊朗的年輕人。

“您好，請問這是沈慕年的家嗎？”詢問時他微低著頭，一副謙遜的模樣。

正在抽旱煙的老頭子，放下煙桿打量他道，“對，小伙子，不過你和年年是什么關系啊？她家里最近出了點事，找她玩的話可不太方便。”

“我是她的同學，知道她家出事來看她的。”

林崢鄴臉上的不自然的紅暈再加上風塵仆仆的熱心自然而然地起到了誤導的作用。

旱煙的老頭子呵呵一笑，把煙斗往桌上一磕。然后推了推膩在他懷里的八，九歲的小男孩說，“快去叫小姨出來，說她男朋友來了。”

然后遞給了這個看起來有些疲憊的年輕人茶水，讓他坐下。林崢鄴實在是累了，道了謝也不客氣就拿著茶水喝了起來。

長得眉目清秀的小男孩又看了林崢鄴一眼，撒丫子就溜進院子里了，然后就聽到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叫，“姑姑，小姨的男朋友來了！就在門口和爺爺說話呢！！小姨的男朋友來了！！！”

林崢鄴噗的一下噴出一口水，差點沒把他噎死。

周圍的人倒是和善而又好奇地望著他笑。

又尷尬又有些小歡喜。他直直地望著大門，又無端生了幾分緊張。首先出來的倒不是沈慕年，一大群三姑六婆首當其沖將他團團圍住，問東問西的，臉上的表情膩得人心里瘆得慌，他看著這個陣仗一下子發了懵，然后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然后沈慕年忽然擠出眾人，看著他，臉上全是驚訝，“你怎么來了啊？”

周圍的人熱心的笑容像是給了他力量，他盯著她的眼說，“來看你。”

林崢鄴看著沈慕年，像是隔著千山萬水的光景。其實算下來不過半個月有余未曾見面而已。沈慕年顯得更加孱弱，只有一雙眸子依舊簡靜，收管了滿山遍野的逸散的春事。

沈慕年低低地哦了一聲，垂下睫毛。

“我可以去祭拜叔叔嗎？”

走吧，沈慕年的聲音有點哽咽。又點點頭。帶著林崢鄴返身往院落里走。周圍的人自覺地給她們讓出一條路。

“年年，他是？”林崢鄴和沈慕年俱是一愣。一個看起來很是滄桑面容和沈慕年有幾分相似的中年婦女站在大廳口望著他們。

“阿姨好。”林崢鄴連忙端肅。

“他是，大學同學。”沈慕年解釋。

林崢鄴有些空悠悠的失落。

陳蕓楠一見這對年輕人的陣仗，就猜到這個年輕人一定就是剛才陳運恒口中說的，“小姨的男朋友”了。

眼睛不由自主地在林崢鄴身上多停留了幾分鐘，然后點點頭。疲憊地說，“我先上去睡一會兒，不要吵我，你們年輕人自己玩。”

沈慕年看著陳蕓楠越發單薄的背影，轉開臉面著院中寂寂生長的梔子，眨眨眼睛眼逼退眼里的淚花，又說，“走吧，帶你給爸爸上柱香。”

陳蕓楠把葬禮包給了一個專門做這一行的人，加上親戚相鄰的幫襯，也落得清閑。但是有種累有種疲憊是心的滄桑。

大廳便是設的靈堂。中央的墻上掛著沈克毅生前的照片。黑白分明的眸子冷靜地看著人世凄景，妻女的孤獨無依。

林崢鄴脫下背包，將帽子放到一旁。

沈慕年遞給他在香燭上點好的三炷香，他恭敬地接過來了，滿心的莊重和虔誠。他斂了神色，發自內心地覺得悲傷。拜了三拜，然后走向前，給沈克毅上好香。

漸漸的，十點多一點，院子里又熱鬧起來了。四下趕來的相鄰都坐在院落屋外的桌前椅上等著中午吃飯。

沈慕年看著林崢鄴說，“餓沒有。”

他慘兮兮地說，“好餓，還好困。”

沈慕年看著他不知怎么的就笑起來，“要不我帶你去休息一下。”

林崢鄴一下子就激動起來，迅速地提起自己倚在角落的背包，把帽子斜斜地往頭上一扣又看著沈慕年遲疑地說，“你沒騙我吧？”

“騙你干嘛呀。”沈慕年笑著望著他。然后就往外走。

“喂，你帶我去哪里？為什么往外走啊？”林崢鄴拽著她的胳膊，眼睛往房子瞟，“你不是要帶我去你的寢室嗎？”

“你倒想得美。”沈慕年笑起來，又說，“家里有事，按舊時的說法應該避忌，不然沖煞了你，對你也不好”。

原來是為了他著想，他看著她發怔，然后說，“你還是笑起來好看。”

這時候沈慕年轉頭喊落座的陳云恒過來，陳云恒跳著跑過來，沈慕年就要求他帶著林崢鄴去他家休息。陳云恒不情愿了，他低著頭小嘴一嘟，悶悶地說，小姨，我帶他去了就趕不上吃飯了。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著腳下的草。

周圍的七姑八婆又在絮絮叨叨。指著沈慕年和林崢鄴說，兩個人如何般配，看起來如何好。沈慕年也好像聽到了什么，臉刷地紅了。

林崢鄴到覺得十分受用。

沈慕年沉下來剛想說陳云恒什么，林崢鄴皺著眉頭說摸摸肚子說，“我好餓啊，還是吃了飯再走吧。”

然后不顧沈慕年給她使的眼色自顧自的牽著陳云恒往一桌走去。他們一坐下，一桌人就鬧開了鍋。林崢鄴一副自在歡喜的樣子，態度恭敬又大方，逗得一大桌人哈哈大笑。他得意地看著沈慕年。沈慕年氣結，卻也無可奈何。看來他是故意要讓其他人誤會他們的關系了。

林崢鄴真是困了，吃飯的時候眼皮老是打架。

沈慕年按理是不能和客人一桌的，林崢鄴匆匆吃了點東西，胃里的焦灼好了很多，但是渾身乏力。他沒等菜上完就離席，找到了沈慕年，說自己實在是乏力渴睡。

沈慕年看他面色不好，就找陳云恒要了鑰匙，把他帶出門往右拐林蔭夾道的更里處帶。他跟在身后，就看見她的馬尾在眼前晃呀晃。從疏落有致的竹林透下的光斑就在她的皮膚上跳躍。

可以看見她皮膚下的細小的泛藍的血管。

陳云恒就和爺爺住，爸爸媽媽都在外地打工，只有過年和暑假回家一趟。所以房子倒是空曠寂靜。

沈慕年帶林崢鄴來了陳云恒的房間，他把背包往書桌上一扔。然后坐在陳云恒的床上，垂著雙手看沈慕年。

“怎么，你不是想睡了嗎？”

“你，你走不走？”

沈慕年詫異地看著他，寂靜里空氣變得曖昧幾分，她別開眼，“我當然要走的。”

“陪我坐一會兒好不好。”

他直直地看著沈慕年，懇求的，寂靜的，憔悴的。

他那副樣子看起來無助且可憐，加上他不辭萬里地奔過來看她，但是這份情誼，她雖然不說心里也是感激萬分的。沈慕年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這兩天她幾乎沒有睡，白天家里吵，晚上她睜著眼也睡不著。她也不想回到那個吵鬧的讓她無所適從的地方。

然后林崢鄴露出潔白的牙齒，看著她拍了拍床。她們倆就靜靜地并排著坐著。又是一陣尷尬。

“喂，要不躺著說會兒話吧，這樣坐著好累啊。”林崢鄴說著就躺了下去，枕著胳膊，看沈慕年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的樣子，一把拉下她，然后緊緊拽著她的手說，“別說話，就這樣就好。”

沈慕年本來掙扎著要起身的，被他的話蠱惑了。算了，就這樣吧，太累了，這樣就好。

兩個人都閉上眼睛。身心的疲憊隨著睡意的襲來慢慢沉寂。

一會兒傳來兩個人均勻的呼吸聲。

屋外陽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