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張致說話總是不體貼，但是在家庭這里，需要他做的他都會去做，只要不是他出差，哪怕是有飯局，他也一定準時的出現在學校外面，等著兒子放學。不抽煙，不賭博，沒有應酬時也不喝酒，這樣的男人不就很好了嗎！陳子慧曾感嘆，紫瑩，這就是你對愛人的要求？張致也不解，我就這點優點？

紫瑩對陳子慧諄諄教導：生活不是小說，百毒不侵的男人沒有自己生存的群落，僅僅這幾點就已經讓張致看上去是男人中的一個異類了。陳子慧有些懵懂，明明知道路紫瑩說的偏頗，但她卻因為沒有經歷婚姻，沒有發言權。而紫瑩知道，愛一個人，不是因為他的優點或缺點，而是因為他的特點。如果沒有愛情的話，配偶的優點便是婚姻的全部營養了。

但紫瑩對張致說，沒有優點是你最大的優點。

張致沒有說什么，他是個固執的人，擅長堅持自己的觀點，任何分析和總結對他都沒有渲染力量，不愿表達，不屑爭辯，他壓根就不像行政人員，卻像傳說中的武林高手，總是不為所動，不動聲色，不卑不亢。這種無招勝有招的戰術讓路紫瑩總是找不到一個詞形容張致，不陰險，不張揚，不熱情，卻也不能說是冷漠。陳子慧說這種叫做“靜水流深”，路紫瑩有些反映不過來，靜水流深是褒義詞，褒義詞怎么能用在張致身上呢？

路紫瑩想到這里卻笑了。

放學鈴響了，孩子們像張開翅膀的小鳥一樣瞬間從校園的飛出來。在外面等待的大人們眸光里的欣喜一下子就滿溢出來。那一剎那，路紫瑩覺得溫馨和幸福在這里總是波光粼粼的。世界上最宜人的景觀在哪里，就在小學校園的門口。那么多的小小的人，從中找到自己的孩子卻也真是件費眼力的活。正在紫瑩感慨時，楠楠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媽媽！”路紫瑩路紫瑩轉身來卻看見一個年輕的男子牽著楠楠的手站在她的身后。楠楠掙脫他的手，高興的叫著媽媽，而那個男子溫和的笑道：“這個孩子剛才摔了一跤。小家伙挺堅強，皺了皺眉，一聲也不哭。他說媽媽在這邊，我就陪他過來了。”

路紫瑩連忙向那個男子道謝，那個男子笑了笑離開了。

紫瑩忙問楠楠摔到哪里，可楠楠卻說，我沒有摔倒，是那個叔叔把我抱起來，然后我就看到了媽媽。

聽著楠楠這樣說，路紫瑩心中大駭，恐懼如潮涌來。路紫瑩向那個人離開的方向望去，恰巧那個人也回頭向她看來，然后詭異多的一笑，轉過身大步離開了。

路紫瑩緊緊地抱著楠楠，面無表情的說道：“楠楠，以后千萬不要和陌生的人說話，更不要讓陌生的人抱到，如果放學的時候，沒有看到媽媽，爸爸，或者姥爺，就不要出校門，就在門衛那里等著，聽到沒有？”

最后一句，路紫瑩幾乎是在厲聲喝道，楠楠不明白媽媽為什么生氣，怯怯地道看這媽媽，可憐巴巴的點著頭。路紫瑩心里一痛，那種灰敗無奈的感覺讓她在這夏日暖陽中，體驗到了讓人窒息的孤獨。拖著楠楠走向公交站點。電話鈴聲響過很多次，路紫瑩沒有接，最后按了關機。她想張致一定氣壞了，他對她向來沒有耐心。她把楠楠送到媽媽那里，拜托爸爸明天接送楠楠，自己明天上公開課。上課，評課，不知道能不能按時下班。而張致這些天更忙，她也不敢指望。剛才還要帶著楠楠去吃飯，而此時，她只想著怎么把他的每一天安排的妥帖。人生就是這樣，什么事都沒有的時候，人總是執著于那些旖旎的想法，可一旦有事情發生，妥帖安好便是全部的要求了。

看見媽媽在臥室里躺著，眉頭微皺，她知道媽媽最近的癌痛越來越頻了。路紫瑩倒了一杯水給媽媽，媽媽聽著聲音，笑了笑：“瑩瑩回來了。這人老了，干點活就覺得累，說著媽媽就坐了起來。

“媽，你躺著吧。我馬上就走，我明天要上公開課，把楠楠送過來，明天讓爸爸幫我接送下。”路紫瑩說道。

“行，你快去忙吧。正好，你王姨送來個火雞，我還想著給楠楠烤著吃。不然，也得打電話叫你把楠楠送過來。要是忙，你就忙去吧。”

路紫瑩知道媽媽只要能忍一分，便不會讓她見到一分的痛苦。這種關愛叫做堅強，這種堅強是路紫瑩的無奈，也是人生的無奈。

既然媽媽不想讓她看到她的難過，那她就假裝看不到吧。

“楠楠，聽姥姥的話，抓緊時間寫作業。”路紫瑩說道。

楠楠手里擺弄著姥爺給他粘的子彈房子，順口答應著，連頭也沒回。

路紫瑩走過去撫了撫他的頭，看見爸爸臉上露出的愉快、慈愛、滿足的笑容，再次放棄了對孩子的要求。

紫瑩不愿讓父母看出自己的疲憊，笑著和爸爸媽媽告辭，出了門，郁悶便在心里沖撞得讓她覺得難受；很想大哭，才發現因為一直需要笑，淚似乎都在心里僵住了，怎么也流不出來。

路紫瑩咬著嘴唇，走到了小區外面的公共綠地旁邊的仿木躺椅上坐下，一滴一滴的落著淚。她需要嚎啕大哭的，但那樣太不知識化，屬于她不習慣，也不擅長的，雖然她很需要釋放。

但她最終把自己的頭埋在了胸前，哽咽成泣，不絕如縷。

在她已經歇斯底里了，而在這嘈雜的世界里，有那么多的聲響會覆蓋她悲傷的聲音，鳥叫蟲鳴，風過葉喧。即使不隱藏，誰又會發現誰的難過和悲涼？

也不知道過去多少時候，突然有一只手臂攬了過來，路紫瑩心下一驚，抬頭看過去，竟然是楚黎。

“你走開，為什么又是你？沒有你，我八年的生活安泰如意。可只要你一出現，我的生活就有各種打擊。“路紫瑩憤怒的喊著。明明沒有什么邏輯，可心中那種奇怪的宿命感，讓她看到楚黎的時候，便有一種無來由的恐懼。她愛平安靜好的生活，她害怕楚黎輕易的將她拖出她生活的軌道。做婚姻的背叛者是可恥的，因為在婚姻結締之前，她是應該想到一切后果的。

然而她卻模糊的覺得當初并沒有執著于和楚黎的相愛，并沒有什么不對。人生有什么是絕對的可以和不可以嗎？就像當初，她覺得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可她還是和張致結了婚。她努力做到溫淑賢良，成就規范的婚姻模式。她無法死在愛情的墳墓里，卻也不能死無葬身之地。或者她可以成為別人的墳墓，也未嘗不是慈悲。

是她不夠愛，還是她太善于遷就現實？

“瑩瑩，出了什么事？”無論路紫瑩把情緒演繹的多么蕪雜，楚黎總是能一眼看到她的心底。

路紫瑩怔忪無聲，淚落胸前。此時此刻，所有的堅持注定潰退。

“楚黎，幫幫我。”無需轉念之間，誰有能力保障孩子的安全，路紫瑩便會對誰起首而望。

楚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在路紫瑩哽咽凌亂的話語中，楚黎明白了路紫瑩面臨的是什么。

“把手機給我。”楚黎說道。

路紫瑩拿出手機，把那天晚上給她撥打的那個號碼調出來。

楚黎存完號碼，抓著路紫瑩雙臂，說道：“看著我，紫瑩，這件事我來解決，你不用管，也不用問，你需要做到的就是每天高興一點。知道嗎？你現在的樣子，簡直就像發黃的稗草一樣。你是這樣不堪一擊的人嗎？”

不堪一擊，她還配嗎？她感到自己已經被粉碎了，不堪一擊這個詞還適用她嗎？

“聽著，紫瑩，我知道你心里不肯拿孩子冒一點點的險。你放心，我自有可以解決的手段，你不用報警的。你若不想告訴張致，你完全不用讓他知道。”

或者潛意識里，她是不想告訴張致的，她害怕他的那份指責，她沒有勇氣讓他和她共擔這份責任，然而涉及孩子的事，卻是不能隱瞞的——在楚黎說這話之前，她認為沒有隱瞞的可能。聽著楚黎用近乎祈求的語氣在對她說話，路紫瑩抬起頭，一滴淚直直從臉上墜下去，發出“轟”的聲音。——同樣過去這么多年，她和張致之間無話可說，說話就意味著戰爭開始了。而她和楚黎之間，竟無需多言。他是這樣的明白她。但這個人卻是她要不起的，曾經是，現在還是。

不過有這樣一個人真的是好的，不是為了懷念，而是為了使用。那樣爛漫的情懷早已走出了路紫瑩的歲月。

或許是源自那份莫名的信任，路紫瑩心底頓時輕松了許多。只感覺生活中的有些事，就像孫悟空的金箍棒，初初，你覺得它不過是一根稻草，但揮向你的時候確實千鈞重，而完成打擊任務后，它不過又是一根稻草的模樣。而她本就是妖精，怎么裝淑女，都得現原形！這一刻，或者說從今以后，她已經失去了和楚黎計較從前的資格。

張致打電話來，問她在哪里，說剛送走領導，在夢仙居訂了位子，馬上來接她。

路紫瑩打完電話，看著楚黎，不免有些黯然，“張致知道許琳的事我不用賠償了，很高興。他和我要出去吃飯。我想我不能邀請你。”

看著路紫瑩的窘迫，楚黎不禁失笑。“邀請前男友和老公一起吃飯，這倒是個好創意。不過，我很忙，就謝絕吧。”說著楚黎站起身離開。

“楚黎，我有我的生活，我無法報答你。”

“我也是。”

楚黎轉過身，看了看路紫瑩，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