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幢裝修氣派的海景別墅。

每天晚上莊小宛都會站在房間巨大的落地窗前透過玻璃看海上的夜景，月色輕快而俏皮地從夜空鋪染下來，打照在不斷泛起微波的海面上，明晃晃的細小海浪此起彼伏，一波壓過一波，讓人覺得日子就是這樣的緩緩流淌。有時候天氣惡劣，狂風驟雨的嘶鳴和撞擊聲讓人感覺恐怖來襲，甚至能清晰地觸摸到死亡的氣息，這促使她有些許的驚心。不過令她欣慰的是這是一個氣候宜居的城市，大多數時候天氣都是舒爽宜人，溫風裹面，讓每個人都甚覺恬適。雖然上天有時候會因心情不好偶爾動怒，但那種不安寧總是短暫的，很快又會看到陽光璀璨的笑臉。

就像往日一樣，今晚的月色依舊皎潔美好，純白干凈得如同璧人整齊的貝齒，這樣的比喻用在莊小宛身上同樣適合，非但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可以直接拿來對她予以形容。

莊小宛總是喜歡放眼夜幕下的海面，她不知道為什么海面的夜景對她會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也許是好奇，也許是對未知的渴望，她曾經探尋過答案，卻始終沒有找到令她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但她一直堅信會有那么一天她心中的疑惑能夠得到釋懷。

已經幾個小時了，每晚莊小宛都會花很長很長的時間凝注海面，海面上每一個細微的波動她都試圖看清楚，然而今晚已經沒有太多時間留給她去細細觀摩了。

她輕輕轉過身，目光從海面收回，轉而從門后開始慢慢地掃視房間的每一件擺飾。在她看來，這些擺飾不僅僅是一個物件那么簡單，長時間的朝夕相處已經萌生出太多的感情，在她心里的位置不是其他物什隨隨便便就能替代的。可是她又沒辦法將它們一一帶在身邊，那種難以割舍的情懷使她心中不免頓生陣陣痛意，人有時候不得不放棄一些東西才能選擇另外一些東西的兩難處境讓她情緒無限低落。可是有什么辦法，她真的沒有什么辦法，客觀事實不由人拒絕。

目光緩緩移動，掠過每一個物件都會讓她心痛一次。當目光掃到床頭柜上儼然放置的一個大紅色信封時，她的心臟竟莫名的停跳了好幾秒，多么艱難的選擇啊——可這就是她的選擇。她的心里又開始涌起強烈的掙扎，她知道掙扎的結果是無謂的，盡管她再不情愿也必須堅持這種選擇，可她就是停不下來掙扎，她控制不了自己。

信封里裝的是一張本市名氣最大的一所藝術學校的錄取通知書，上面的黑色字體清清楚楚的打印著“恭喜你已經被我校錄取”字樣，醒目的字體對別的同學來說已足夠熱血沸騰了，可莊小宛卻把這個天大的喜訊定性為“艱難的選擇”。

人真的是處在不同的位置上會有不同的選擇吧。

莊小宛的掙扎已不是一次兩次了，自從收到錄取通知書后就開始掙扎，而今晚尤為強烈。這所學校是她一直夢寐以求的，以優異的成績考上后，卻又不想離開自己生活很長時間的家，所以她不知道該如何抉擇。她曾經把自己的苦悶說給爸爸聽時，莊明羽則略顯激動地連連點頭表示“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會滿足你，只要是你選擇的，我都會支持你”，沒有實質性的建議讓莊小宛很快結束了與爸爸的對話，以后也沒再主動提出過此話題，然而就在幾個小時前的餐桌上莊明羽卻主動給她提出了建設性的意見。

“小宛啊，想好了嗎，怎么樣，明天要去嗎？”莊明羽語氣祥和地問。

莊小宛仿佛沒有聽見爸爸的詢問，低著頭，把碗里的米飯用筷子撥來撥去。

莊明羽和旁邊的夏藍對視了一眼，又轉回來看莊小宛。

“小宛，怎么不吃飯啊，在想什么呢？”莊明羽略微提高了一下音量。

莊小宛還是沒有作出任何反應，依舊是盯著碗里的米飯若有所思。

莊明羽把握成拳的手放到嘴邊尷尬地輕輕咳了幾聲。

坐在莊明羽左邊的夏藍剛想張口要說些什么，就被他一個手勢阻止了，便只好低頭吃飯。

莊明羽夾了一筷子菜送到莊小宛的碗里，做第三次嘗試。

莊小宛這才有所回應，她抬起頭，看著莊明羽的眼睛。

“小宛，今晚你夏阿姨做的全是你愛吃的菜，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莊明羽滿臉笑容地說。

“嗯。”莊小宛低低的應了一聲，然后夾起莊明羽放在她碗里的魚香肉絲送進了嘴里。

“是不是還沒想好呢？”看見女兒吃了自己夾的菜，莊明羽一臉滿足的表情。

“嗯。”莊小宛遲疑地輕輕點了點頭。

莊明羽放下手中的筷子，抽了一張餐紙擦了擦嘴。

“其實每個人的一生都會面臨很多選擇，有時候可以同時選擇多個，有時候只能選擇一個，有時候可以自愿選擇，有時候卻不得不被迫選擇。不管怎么樣我們都應該通過各方面的綜合權衡，堅持對我們利益最大的選擇，能想通這一點，選擇就不再那么艱難了。”父親輕輕啜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關鍵是有時候我們針對問題并不見得能夠考慮全面，從而做出了錯誤的選擇，那也是無可避免的，但有一點值得謹記的就是：內心最強烈的呼喚一般就是無形中對你要作出選擇的指引。”

聽完爸爸這些對選擇的見解莊小宛有所頓悟，隨便吃了幾口飯便回到了房間，關上房門的一瞬間，餐廳里夏藍收拾餐具的泠泠作響的聲音從門縫里努力地擠了進來，待房門嚴絲合縫之后，一切本不該屬于這個房間里的聲音全都被安靜淹沒了，仿佛這個房間就是個無聲的世界，如果你再無聲地移動，就會發現在地球上的這個地方也是有真空空間存在的。

收到通知書后莊小宛打開過一次，之后就放在床頭柜上再也沒有看過。這是她第二次打開，上面的報名截止日期狠狠地刺痛她的瞳仁，明天是最后一天了，再艱難的選擇、再無謂的掙扎也是該有了結的時候了。

晚飯時，爸爸中肯的意見對她的選擇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如果說還有一些躊躇的話，那么在目光凝注在海面上這幾個小時的時間里，她應該聽到自己內心強烈的呼喚了吧？相信那種強烈的內心呼喚就是她作出決定最有力的依憑，想來那幾個小時肯定也是這些日子以來內心掙扎最激烈的吧。

正當她下定決心、和掙扎告別的時候聽見了“篤篤篤”的敲門聲。

她旋開了房間門鎖，爸爸正端著一杯水滿臉堆笑地站在門口。

“喝點水吧，晚飯也沒怎么吃，你餓的話我再讓你夏阿姨給你做點吃的。”莊明羽說著把杯子遞到了她面前。

“不用了，我不餓。”莊小宛從爸爸手中接過杯子。

“那喝了水就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莊明羽慈祥地囑咐道。

“嗯。”莊小宛答應道。

“那我走了啊。”莊明羽走了幾步又轉回身來，“對了，明天公司沒事兒，我開車送你吧。”

“我自己去就行了。”莊小宛語氣堅定地說。

莊明羽張口還想堅持，卻被莊小宛打斷了：“好了，我要睡了。”

莊明羽只好不再說什么，轉身向臥室走去。

莊小宛關上房門，走到落地窗前，再次放眼窗外的海景。當內心不再有掙扎的時候海的夜景看起來更加深邃迷人，不知是從哪散發出那么迷人的誘惑力，對內心非常堅強的莊小宛來說仍然是一種巨大的沖擊。

她想找出那種讓她沉醉的神秘力量，然而，這卻是她住在這里的最后一個夜晚，她是那么不舍，那么依戀，可有什么辦法。一旦有時間，她就會回來住，她只能在心里這樣慰藉自己。

拉上巨大的歐式田園風格的印花窗簾，一切光線都被阻隔在了外界。

這是一個安靜的無法再安靜的空間。

這也是一間隔音效果好得沒法再好的臥室。

雖然現在莊小宛無法安然入睡，但她必須要睡了，這將是她入校以前最后一次和大海一同呼吸了。

第二天很早很早莊小宛就起床了。

收拾完行李，她來到別墅前用昂貴硬木鋪建的觀景平臺上。

此時正是日出時分，昨夜的星星還有幾顆掛在天空，像在訴說對天空的深深留戀。東邊的一抹白云正在徐徐升起，太陽躲在潔白的云朵后面，像是準備出嫁的姑娘，因害羞而滿臉通紅。日出噴薄而出的無數條紅絲般的光線投射到海面上，海水也大片大片的被染紅了，仿佛待嫁的不是太陽，而是它自己，看來也是一個害羞的姑娘。

一陣略帶咸澀的海風貼面吹來，莊小宛的頭發被長長的揚起，風過后，便又整齊的落回在肩膀上。莊小宛有一頭漂亮烏黑的秀發，順直且營養充分，摸起來如絲質似的光滑柔潤。若走起路來便會更加的富有彈性，這會讓所有的女性嫉妒不已，而男性則會被它散發出的大自然一般的魅力所吸引，并為之瘋狂。

海水輕輕地沖刷著沙灘，發出“沙沙”的響聲，海平面涌起的漣漪一層推著一層不斷地向四面擴散，循環往復。

海風拂過，海面便會發出粼粼的波光。每次看到這些時而明亮、時而柔和的光線時，莊小宛的心里總會生出一種平靜、超脫的感覺，這種感覺讓她安寧，讓她踏實，讓她堅信自己可以無欲無求，只要擁有這種感覺她就覺得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