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錦繡前程

磊子回到家里，已是晚上10時了，慧君睡意朦朧，正準備上——床，她已習慣了丈夫每天加班加點，現在忙和以前閑，對她而言無乎沒什么區別，反正自已男人就沒打算好好落這個屋。

換了拖鞋，磊子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悶頭悶腦去洗手間洗漱鼓搗，而是徑直跟著慧君進了臥室，隨手還把門關上，家里其實也就只有兒子，早睡了。

慧君懶懶問了聲，有什么搞得神神秘秘的？

有個事找你商量一下。磊子一改往常，果然有事。這“木頭人”還曉得跟媳婦親熱兩句家常。

為什么在他眼里，好像一直沒這個家似的。慧君不是沒有抱怨，只是抱怨又能怎樣，她已經認命了這平平淡淡的日子，再說做小百姓的，哪家又不是這樣。沒人勸她，她只有自已勸自已。

這兩天縣里要調干部，一直沒跟你說。磊子開門見山，口里也沒吐出象牙。

慧君打著哈欠，調干部關我們什么事？共——產——黨調干部什么時候要跟我們平頭百姓商量一下么？快去洗，早些休息，我困了。

不是，上次不是縣里有兩個單位出了問題，一直是副職在牽頭，前幾天，縣里拿出方案，公推土地局、發改局和司法局三個局長，司法局局長年齡到了，要退下來，土地局是垂直單位，協調好了從他們現在的班子成員中產生，發改局和司法局都劃定在縣委、縣政府機關范圍推選，方案拿出來了，那個司法局局長的職位，我還有些條件。磊子心事重重的樣子，最后句話拋出原委。

什么條件？慧君一下突然來了精神。

聽說新任縣官員這回要不拘一格用干部，任賢選能，公開了條件和程序，那個司法局局長的基本條件有四條：一是要在縣委、縣政府機關工作兩年以上，二是要第一文憑是法律本科，三是年齡在38歲以下，四是擔任副科以上實職。這個條條框框一框下來，符合條件的人只有三個，對我，更是像量身定做的。磊子直言不諱，說得倒也氣定神閑。

那你的勝數有33.33％！！慧君不等他說完，就興奮得叫起來。

然后，她迫不及待又反問一句，其他兩個人的條件怎么樣？

反正同事們都開我玩笑，說別人沒我呼聲高，另兩個人里面，其中一個還是女的。磊子說這話還有點底氣。

女的又怎么了？慧君不服氣地回擊道。要是平時磊子這樣歧視女同胞她可不答應，但這次，聽說有個女的參與競爭，她只是口里嚷嚷，心里倒是安慰了不少。

我們領導找我談話了，讓我好好準備，說縣官員都找他了解過我的情況，書記對我印象不錯，能干事肯干事，別人的眼睛是雪亮的。連磊子的舌頭都聽得出有點激動。

真的？慧君喜出望外。那我去跟你打洗腳水。她一高興，把話題都講跑了，平時那點臭架子，也顧不上了。

這一夜，夫妻倆你一言我一語，沒完沒了，說到夜里12點鐘，臥室的燈還亮著。

不知怎么，這消息就不脛而走。第一個是盛總打來dian話，嘻皮笑臉開口就是祝賀，他說，磊子你機會終于來了，在商言商，在官言官，我愿意在你身上投資，以前是感情投資，現在關鍵時候可以來點真金白銀，早就知道你是只績優股，要別的我幫不上忙，要是要用錢，老同學吱個聲就行。盛總倒是爽快，商場上的人說話可不像行政上的人講規距，不搞拐彎抹角。服了他，磊子又好氣又好笑，罵道，就你搞邪門歪道。盛總噼哩啪啦話一堆又一堆，磊子真不知道該怎么接他的話。

剛掛了盛總dian話，鞠志剛也打dian話過來。一接，他喊聶局長，稱號都改過來了，更肉麻兮兮。上次賺了錢接你吃飯都接不到，今天我再接你，一定要賞臉，不然以后當了局長就更加接不動你了。

同學們都這德性，不知道他們哪來的這本事，一個個像諜報人員，沒有他們不清楚的事。磊子講話也用不著客氣，他狠批道，吃，吃，吃，你就天天只曉得吃吃喝喝，吃喝得長得像頭豬，伙計，心意我領了，吃飯喝酒的事，現在你知道這情況，敏感得很，過段時間再說。

這個dian話東扯西拉沒完沒了。

剛掛上，收到一條短信，一看，是水產局老李的，短短四個字：祝賀，加油。看來，這消息確實傳開了。磊子現在已不是磊子，他身后站著一群龐大的親友團。

怎么人人都像官迷？跟慧君告訴她情況的那天夜里，話講到末了，慧君跟他吹枕頭風，說你要是當局長了，首先要把老表繼偉補償補償。磊子一聽馬上就變了臉，我不是已經把他介紹到臺資企業去做事了，我欠了他我知道，不過，我這官還沒當上去，你小算盤打得就這樣庸俗了。把慧君嗆得發怵，磊子還沒當上局長，但她已感受到了他的官威。

一個個同學，一個個同事，一個個狐朋狗友，這幫死黨們只曉得起哄，搞得熱熱鬧鬧，實際上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磊子這么認為當然有點過份，關系太鐵了，他也懶得講客氣，一個個dian話像蒼蠅來，他哪兒那么好耐心一磨嘴皮子老半天。包括親戚家人，也是這毛病，都難免脫俗。但有一個人，磊子這dian話還要主動去打，不用猜，當然是齊平。

不但打了dian話，還要約他晚上到湖光路走走。這哥們，有大智慧，再怎么忙，關鍵時候還得和他合計合計。好久不來湖光路了，晚上來了，磊子的注意力似乎不在這路，齊平當然清楚他的意思。湖光路依然平坦開闊，但磊子心里現在坎坎坷坷，起伏不平。這一程，齊平來教他打太極八卦。很明白，大家都生活在一個明麗的世界，但是這個明麗的世界也有小小的陰暗的角落，所謂，出人投地，要天時、地利、人和，方能成就一番事業。大道理誰都知道，輪到自已頭上時，卻都難免犯糊涂。湖光路之約，不虛此行，一條路，一個人，該出現的時候出現了，永遠通達心靈。

周六，難得的一天休息時間，磊子匆匆趕往省城，朝出暮歸，慧君到火車站接站時，已是晚上11點鐘了，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怎么樣了？”

磊子舒了口氣，郭林到底老同學還是老同學，聽了我說的事后，他也為我高興，他說這事有戲，實至名歸呀。他還向我拍胸口說，這事他能為點力，而且是公對公，是優秀干部肯定用得起來。對于我的擔心，他還說作為他這個省里領導決不會搞用人不正之風的。

磊子說得很動情。這步棋他猶豫了很久，不然，肯定有遺憾。

吃了嗎？慧君這才關心起他來，別的已經不重要了，她也無須打聽太多。

費什么話，這么大的事都辦了，我大老遠跑到同學那里，難道還會餓著肚子回來？磊子頂了她一句，把慧君頂得不好意思笑起來。被勝利沖昏了頭腦的人，確實容易犯傻，傻得可愛又可笑。

兩個人有說有笑回家，連手都挽到了一起，多少年沒這樣了，他們仿佛回到了戀愛那時候。

筆試，面試，函調，考察的環節還不少。磊子準備工作做得很充分，凡是考慮得到的和能夠做到的，他都努力做到，做到最好。與此同時，他的焦慮感、緊張感不言而喻。老表三娃買房的經歷，讓磊子明白了什么是規則，萬事同理，那么這一次，自已又將如何去規則或被潛規則？今天中午下班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流浪女子走過來，忽然想起了那個演繹凄美校園愛情故事的曾巧玲，會是她嗎？對方連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楚，即使是她，又哪里認得出？自已現在利令智昏、想入非非，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是個躲在人群之中的瘋子？

他為自已這些奇怪的想法感到可笑。

慧君之前一直取笑他是個石頭人，她曾經一字一頓地說，聶磊磊，我說你就是個石頭人，笨得不知道開竅。磊子本來戶口本上的名字千真萬確叫聶磊磊，后來嫌石頭多了，把名字去派出所改為了聶磊，其原因是他迷信地認為，不能背著一座山生活，那肯定沉重。他寧愿相信他擁有的那堆石頭里，能提煉出金子，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石頭里的故事，有憂愁，也有歡喜，叫他愛恨難舍。那天，他在一面鏡子前照了照，鏡中人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鼻挺耳厚，膚色亮澤，加之闊肩高個、微微發腹，要說這派頭，還真越來越有點官樣兒，還真有點符合面相上看的“官祿宮”。發財要看“財帛宮”，這個他都略知一二。現在機會來了，是不是要顯靈了？

吃了午飯，慧君帶兒子去街上買文具，剩磊子一個人在家，他鬼使神差，四處搜羅，把觀音玉墜、紅——內——褲、井崗山的照片等物件一件件擺出來，置于茶幾上，并一古腦兒地想到小時“半仙”說他文殊星轉世、今春燕子筑窩、岳母的佛堂等斑駁魅影，他的本命年情結又開始泛濫了。聽說，本命年就這么邪乎，要么倒霉透頂，要么一飛沖天，今年的本命年快過去了，第一場雪都已經下下來了。當初的所有顛顛簸簸都小心翼翼淌過來了，現在苦盡甘來，是否預示著岳父所說的“祥瑞”，冬天到了強弩之末，春天還會遠嗎？

所有遐思臆想涌進黃昏，冬天的傍晚暮色輕籠。磊子忙里偷閑，打算抽點兒時間一個人去湖光路上走走。繼偉的生活，因遭遇一場交通事故而改變，也可以說毀于一條路，需要重建于另一條路，而磊子一直以來，默默無聞來來去去寄希望于一條路，承載夢想。幾日不來，湖光路上已發生微妙的變化，路兩邊的田畈已被推土機推平，新任書記的發展思路日漸清晰，在城區新修訂的規劃圖上，這里是一個新的工業園區，前期基礎工程已經開始了。湖光路的盡頭，不再是一條［形路，馬上要進行拓展，繼續修長、修寬，完善四通八達的路網，讓［形路成十字形路、井字形路。往湖光路正前面延伸的路，路名都已經取好了，叫錦繡路，好一個吉祥如意的名字。

一群麻雀影影綽綽在湖光路上蹦蹦跳跳，舊日重現，有些像今年春天的景象。雖然前路依然充滿未知和變數，但仍令磊子心馳神往，他遠遠望過去，冬天的暮氣升騰起來，如夢似幻，他不由自主向前走上去，走上去，前面就是他的錦繡前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