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高墻厚瓦鎖清秋
- 夜未央
- 昭香
- 3901字
- 2011-05-31 16:09:46
宮墻外的野花比宮里精心培植的名花貴種開的要更艷麗許多,遍地間毫不遮掩的隨風搖曳的姿態很是美妙,我只像個穿著喜服的稻草人,動也不動的坐在宮轎里,任憑秋娥挽了簾子,讓我看這些花兒。我是厭惡這震天蓋地的鑼鼓鞭炮聲的,一路上吹吹打打,生怕別人不知道那天大鬧前殿的瘋子公主出嫁了一般,提醒著過路的人來看個笑話,那些畢恭畢敬的跪在路邊的老百姓們,耷拉著腦袋,左右間竊竊私語著,還不時偷笑一番,不知道又嚼了我多少舌根。
許航自然知道我心思細,怕我多想,免不了一路上絞盡腦汁的編排著一些好話來哄我:“公主您是不知道,那羊家老太太前幾天還到宮里去問太后置辦府邸的事兒呢,太后說把這京城里的布莊子都買空了,也得辦個鋪天蓋地的紅,斷不能讓公主看見一塊地兒是空的,這老太太當真也得花不少心思了。”
秋娥卻不懂得許航的用意,挑著簾子撅著屁股沖許航嚷嚷:“小姐當真是為著這些紅布就能收買了去的么?若真是為著小姐好,就該順了小姐的意,早早給司馬將軍召回來,也好……”
“行了,洛陽城的大街,你倒是當成了自家宅院,無端端講這些葷話,是嫌日子太好過了是么?蓋了吧,不看也罷。”我硬生生給她半截話堵了回去,她也意識到自己是放肆了,故而蓋了簾子也默不作聲了,只是低了頭,怯怯的跟著。
我本就是個不合規矩的人,這般掀著簾子看,讓喜娘和護送的官員早就感到為難,生怕受了羊府的怪罪,才故意走的拖拖拉拉,現在被秋娥這么一鬧,反倒松了一口氣,催促著轎夫們快點趕路,原本兩個時辰的路,卻一個時辰便到了,羊府的管家是個五十多歲瘦巴巴的老頭,這邊聽到宮轎前面吹吹打打的鼓樂聲,那邊就急急忙忙的沖著府里喊:“到了!到了!”一個踉蹌,險些趴到地上。
府里呼啦出來一大片人,丫鬟家丁,卻獨獨沒見著新郎官羊祜和羊老太太,直到鼓樂聲停了,轎夫壓了轎子,新郎官也沒出來,喜娘有些急了,左右來回踱步,幾次想進去又被管家攔了下來,護送的官員是郭太后的表親,只見他下了馬和羊府的管家堵在門口竊竊私語了一番,頻繁點頭又搖頭,不知道商量些什么要緊的話,生怕給別人聽到一般,正在僵持不下的時候,又走出一個人來,不是羊祜,卻是羊祜的妹妹,她比先前與我在香積寺初見時顯得更加清瘦了許多,眉眼間滿是倦怠,更讓我不解的是,她這一身素衣,像極了是披麻戴孝,若說她厭惡我,那倒是意料之內的事,可若是這樣明目張膽的忤逆犯上,想必她還沒有這樣大的膽量。
她是徑直的向轎子這邊走過來的,招呼不曾打一個,抬腳便要踢轎門,喜娘豈能容她,一抬胳膊給她的腳接住又送回去了:“哎吆喂,羊大小姐,這可萬萬使不得,踢轎門是新郎官干的活,這走哪兒都不能壞了規矩啊。”
“規矩?”她的笑帶著輕蔑和鄙夷:“這大魏的規矩還不是太后娘娘的一句話么?不過,我今天還得告訴告訴你羊府的規矩,讓開!”
喜娘畢竟是撐不住這般嚇唬的,乖乖的讓開了,倒是許航見不得我剛嫁過來就受這樣的羞辱,沖上去攔她,誰料想她作勢就扭打上來,這倒真和先前在香積寺見她的時候不同了,那種溫婉和現在的潑婦行徑簡直判若兩人,更糟糕的是護送我出宮的官兵和羊府的護院家丁也頓時亂作一團,眼看勢成水火,我正準備揭了蓋頭沖下來,倒是從羊府出來的羊祜搶了先,他卻是穿著艷麗的喜服,但眼角紅紅的,仿佛剛大哭過一場,見了這亂糟糟的場面,更添煩亂,立時暴喝一聲:“胡鬧!”
周圍頓時鴉雀無聲了,羊家大小姐此刻已成了蔫瓜,倒是喜娘見了羊祜,就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一樣,殷勤的上前搭訕,恨不能把臉都堆成一朵鮮花:“吆,駙馬爺,您可讓公主好等啊,嘖嘖嘖,您瞅瞅,這英俊,那就是潘安在世,那也得再羞回地底下去,咱這公主是當真的好福氣了。”
“都說喜娘這張嘴是鐵石心腸都能說破,今日算是見識了,呵呵……”聽到羊祜這樣的說詞,喜娘喜出望外,心里知道是個息事寧人識大體的主兒,便再不能耽擱下去,免得再生事端,急忙的催促著鼓樂:“還愣著干嘛,勤快著點,大喜的日子,可別回宮挨了板子!”
隨著吹吹打打的聲音,羊祜踢了轎門,隨后把我背了進去,隔著紅紗蓋頭,羊府里的一切都像虛幻的泡影,明明滅滅,看不真切,但他掐在我小腿肚上的力道,卻真真切切的讓我感到疼痛,他是故意的,而且毫不掩飾他的故意,這正是他所樂見的,我無法反抗的只能趴在他的后背上感受他給予我的疼,進了喜房,他更是毫不客氣的一松手“啪嘰”一聲給我扔到床上,甚至于我都沒有喊疼,和床的撞擊聲就已經讓大家都明了了。他卻視若無睹,扭頭就出了喜房,招呼前院的客人去了,我知道這時候前院一定是圍得水泄不通了,來送禮的達官貴人在他看來,一定也是來看他笑話的吧,我冷笑著,一瞬間竟忘了疼。秋娥挽了我的裙擺,看著那一圈開始腫脹發紫的肉皮唏噓不已。
“這才剛進府,他就下這么狠的手,若是過上十天半月,那還有命在么?”
秋娥的話音未落,許航已從前院回來了,剛進了屋里,便從懷里摸出個半寸大小的瓷瓶,大抵是治傷腫的藥膏,遞了給秋娥:“還不快給公主敷上。這院里的東西,大概是不敢用了,保不齊就是有毒的,幸虧我隨身總是帶著這些家伙什的,也不至于著了人家的道。”
“在人家府里,人家若是誠心要害你,你縱使萬般小心又能如何?保得了這次,還有下次,下下次,總有一次是你保不得的,你這藥也頂多治一治這皮外傷,卻連這心里的傷也治得了么?”
我盯著秋娥手里的小瓷瓶:“拿來。”秋娥給了我,我是順勢要給扔了,秋娥眼尖卻一把給接住了:“小姐,您就算再怎么不在意您自個的身體,也好歹看在許公公的面兒上,把這藥敷了,明天著了道,那便是明天的事兒了。”
我終究拗不過她,還是妥協了,秋娥便取了紗布給我上藥,許航倒是給我講起了前院的事:“聽前院的丫鬟說,這許老太太怕是挺不過今晚了,說來也奇怪,太后賜婚的時候,她去宮里謝恩,倒是神采奕奕的,不過幾天光景,竟說是重病纏身了。”
“怪不得羊家這潑婦在門口撒潑呢。”秋娥一邊上著藥,一邊也不忘抬頭搭話。
“那是羊家的大小姐羊徽喻,這羊府的老爺很早以前就過世了,聽人說,這羊祜和羊徽喻是羊老爺子的弟弟太守羊耽養大的,這幾年靠著羊祜做了中書侍郎才新建了府邸,所以難免顯得驕縱些,但依我看,也不像是會害人的。”其實許航也未必就覺得羊徽喻不會害人,說這樣的話也不過是為了讓我寬心。
夏夜涼的早,也入的深,不知不覺已漸近洞房的時辰,我不肯放了秋娥,只打發許航去前院盯著,萬不能讓羊祜闖了進來,以前總有很多法子,如今臨到頭上,卻只想著風月不會不顧我的死活,總會來救我,卻如何等不來,這般妄想著,心里更是煎熬。
“咚咚”聽到敲門聲,我忙遮了蓋頭,秋娥壯了膽子去門口問:“誰呀?”
“給公主殿下請安了,后院出了事,老太太薨了,大人們差我過來問問,公主要不要著了喪服去前院看看,多少哭兩聲,算個心意,也免得日后給人嚼了舌頭,說出些大逆不道的話來。”
聽著是喜娘的聲音,我才揭了蓋頭:“你去前院回話吧,本宮拾掇拾掇就過去。”
秋娥開門從她手里接了喪服,她才畢恭畢敬的退了出去,秋娥是很不樂見我去的,就怕我和羊徽喻再起了沖突,先前那么多官兵護著,她都敢肆意妄為,如今在自個家里,更不知道會如何欺負我了,我心里多多少少的明白,但這羊夫人忽然暴斃,我說什么也拗不過心里的那點好奇,來不及脫了喜服,仔細的換,我只把喪服罩在外面就草草了事,直奔羊府后院。
羊夫人住的偏遠,在一整排富麗堂皇的女眷住所最末端,也許是為了養病,臨時搬到這一處叫做落草軒的宅院,和新砌的羊府宅院相去甚遠,這里顯得落寞荒蕪,矮草弱灌,無人打掃,甚是凄涼。前來賀喜的大小官員,此刻卻是都在,只是婚禮變喪禮,也是始料未及,本想見一見尸身,此刻卻已經收殮入棺了,我只匆忙上了兩柱香便推說身體不適,早早的回了,本來想那羊徽喻定然是放我不過,卻根本不曾見她的影子,也當真奇怪。
回到喜房,百無聊賴,便吩咐秋娥端來我在憐香苑時刻的竹簡,當時倩怡燒毀了它們,幸而我都不曾荒廢,一一的補救過,這些竹簡記載著子元和我初次的相遇,那場大火,那個淫賊,那句臭丫頭,我忽然興起:“秋娥,拿我的桃花面鼓來。”
“小姐……”她擔心著我小腿上的傷。
“你不去拿,我可自己去拿了。”我眼里有著不可辯駁的篤定,她是拗不過我的,當我想跳舞的時候。
酒過鼓面,香氣宜人,風過裙擺,醉意三分,纖腰凝脂,冰肌玉滑,我以腳尖旋轉和弦《夜未央》,柔若無骨,琴弦韻律盡融于酒香之中,分不清是琴音醉,酒醉,抑或人醉,只曉得天地黯然,唯音獨在。
煙塵雨落桃花巷,天下衣濕淚痕香,
烏篷錦瑟風陵渡,胭脂回眸夜未央。
“啪啪”鼓掌聲于我而言并不陌生,而這次只有一個人,是喝的醉醺醺的羊祜,他倚在門上,已不知看了多久:“我的公主,你是在取悅夫君么?”語罷,那飽嗝里滿載著酒氣
而一直沉醉在其中的秋娥竟然渾然不知,此時再來擋他,顯然是回天乏術了:“駙馬爺,您醉了,我扶您回房歇息。”羊祜哪里還聽得進去,只一個轉身就把秋娥閃到了地上:“這是我的新房,我就在這休息。”
我已經嚇壞了,整個人在桃花面鼓上抖得厲害,等秋娥再爬起來的時候,已經趕不上他的步子了,他只一用力,我便輕易的落入他懷中,隔著薄紗,他很享受我的心跳,那劇烈的節奏是因為他,他很滿意的把我抱上床,把我捶打他臉頰的雙手壓到兩邊去:“你是我的,別企圖抗拒我。”他那眼神里旁若無人的盡是霸道的占有,此時我小腿上的腫傷在烈酒的浸泡下疼的更加厲害,我禁不住吃痛的皺起眉,他這才低頭去看,見到那塊腫脹的淤青,他瞬間酒醒了一半:“還疼么?”
我不去理他,只管掉了淚,他卻附了身去親我臉頰的淚珠:“是香的。”
“公子……公子,不好了!”羊府的家丁急忙的闖入,撞見這一幕又迅速的低了頭,進退兩難。
“什么事?”他卻并不從我身上下去,見我要抽回手去,反而壓得更緊了些。
“大公子他……大公子他……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