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前走進內殿，一條絕對不長的路，他卻走了三十年。

三十年，走過千山萬水，他走不過心里的當年。

緹色紗幕輕舞，微光下，他看不清她的臉，而她的樣子卻一時一刻不曾離開他的腦海。

“你回來了。”楊遙靠坐在床上，正對著他，病痛已將她折磨的無力言辭，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命在說。

“我來了。”他說，恍若無心的糾正了她的話，這里不是他的，他從不屬于這里，所以，無所謂一個回字。

她眼里溢出他看不見的淚，半晌，坦然含笑道：“哥哥，多謝……你……”

楊棟站在那里，定定的看著她，無話。

“我一直在等你。”她的手指莫名的攥起身下的綾羅，不知是哪里來的力氣，接著說，“我想見你一面，但卻不想你見到我。”

他仍舊不語。

她也仍舊坦然，一別三十二年，她知道他是那種從不會變的人，不然，也不會這么多年無視家門、更不會在這時候回來。

“那年光宗皇帝說，天下不穩，兩國動·亂，若以平天下、統山河，則必以弘農楊氏之女為后。

弘農楊氏，多好聽的四個字，承載了亙古而來的榮耀與神秘、浩大與玄妙，可偏偏到了這一代，卻沒有女兒。”

而后，她說：“這些，你一定都還記得。表哥。”

楊遙一句話一句話的說著，她的語氣平靜非常，就像四月泛水江南，有的只是安穩靜好。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楊棟終于說話了，他念了四句詩，在別人聽來，甚至是在楊遙聽來，這只是四句對他來說布滿遺憾的詩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念出來的，是自己一生唯一求過的一樣珍寶。

就這一次唯一所求，卻被父母不近人情的駁回，青梅竹馬的表妹一夕成為自家的女兒，而后便是東宮太子妃，然后，她成了寧康皇帝的皇后，再然后，她是當今的靖孝皇太后，不知他日，又會以一個什么樣的謚號同葬于她先夫的恭陵。

“我這一生很對不住兩個人，一個是先帝景宗皇帝，另一個便是你。”楊遙的眼里閃爍著淚光，這兩個男人，一個是她的交托一生的夫婿，一個是她愛慕一世的表哥，到最后，糾結著孽欲恩情的這一輩子，讓她負了兩個人。

楊棟不動聲色，冷靜的將她的心思說出來，“你想對得起一個，至少要盡力盡心對得起一個。”

“我明白，盡心盡力對得起一個，則勢必會更對不住另一個。”

兩人之間，所有的話，永遠都是心照不宣。

“你放心，”他甚至沒有猶豫，沒有跟她要考慮的時間，因為憑他深不可測的能耐，只一聽她的聲音便知道，她已經沒有能給他思考的時間。

“今生此世，吾定傾己之力，護卿之南越周全長平。”

他給了她一個承諾，一個重過了天下江山的承諾。

終于，她閉上了那雙曾經驚動過宮闈的眸子，只是眉眼之間，已不見美麗，唯有哀愁。

漢壽五年六月十四，靖孝皇太后崩，年四十有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