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書中的我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偏西了。他似乎很興奮,像一個晝伏夜出的動物在那兒呲牙咧嘴。
你要做什么去?
約會。
誰會愛上你!
唉,蘿卜青菜各有所愛,我有我的菜。
哦,那我怎么辦?
我們又不是同志,你離開我就不能活了嗎?
不是,我想跟你去你的那個世界。
我想知道書中的世界,帶我去吧。
他皺起眉頭,似乎很不情愿。別忘了我們倆其實是一個人的兩種狀態,你去了,我怎么辦?
那我把自己化妝起來怎么樣?
萬一露餡了,你就不會不來了。
啊!
這是規則。
好吧。
我化妝很簡單,就是找了一張面具。我保證決不讓別人看見我真實的臉。
我跟書中的我匆匆吃了一餐就起程了。
本來我以為直接跟著他走進書中就行了,其實不然,原來這樣的進出也有步驟的。
先把自己變小,然后進入一個有光明的深淵里,睜開眼就進入了那我夢想中的世界。
街上跟我的街道是一個樣,因為這是我寫的這部書中的世界。他帶我走回的就是我的家。
這不沒什么兩樣嗎?
那是,如果兩樣了,就沒有你寫的這本書中的開頭兩句話了。
啊!這你都記得?
別忘了,我是另一個你。也可以說是最真實的你。
啊,別說你是六耳獼猴。
差不多,我是欲念所生。
那么也就是說,我的欲念以及夢想在這里面都能成真。
可以這么說。
那么,古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顏如玉。都可以成真了。
當然,如果你愿意。但是你要適可而止,不能留下什么。
為什么?
留下什么,你就回不去了。
啊!
因為欲念不能成真。
也就是說夢想只能是夢?
是的。
我就躺在現實世界他躺的床上。
你要睡覺,還是跟我逛逛。
都是熟悉的街道,有什么好逛。
唉,這你就不懂了,不一樣的。現實生活中有雜質,書中的世界就是你寫出來的一樣。難道你不想看看自己創造的世界?
這下可是真的吸引我了。我迫不及待,鞋子都沒提上就跟了出去,不過面具還是帶了。
確實是如此,街上沒有垃圾,因為我沒有描寫垃圾。
城市的名字就叫波頓,我太奇怪了。
走不多遠,有個女孩子在等著他。時在冬天,女子穿著大衣,我仔細看看,原來是我朝思夢想的初戀。
我悄聲問,怎么會是她?
這不是你一直都想的事嗎?
她會認出我嗎?
不會。
這么多年沒見,她變得這么漂亮?
是你描寫的漂亮。
你寫了,你說她長得像歌手白雪。
啊,這是我潛意識的話吧。
在這兒一切都是真的。
我知道了。
你好啊,她說話了,連聲音都像。
你好。
你去哪兒了?
哦,去逛書店了。
哼,除了書店你還是書店。
那沒辦法,這是我的愛好,就像你們女人喜歡逛服裝店一樣。
嗯,這位是誰啊?
唉,我的幫手。
你要幫手了,怎么還帶著面具?
長得丑,不便見人。
我可被這個我給氣死了,但是又不能說話,不然會留下什么。
他們走了。
臨走時,他對我說,你先回去吧,別亂跑。
我沒有回去,心想自己喜歡的人再跟別人,雖然那個別人也是我,但是總感覺不舒服。在現實中我就是一個中規中矩的人,在書中我要放蕩一些,不然對不起觀眾。
我沿著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往前走,原來火車站的位置由于當時我沒寫,仍是一片荒野,可是這群人卻沒有在意。不知為什么,這很可怕,難怪他不讓我亂走。他們僅僅是我的欲念。說白了,他們不是人。我瞬間感覺毛骨悚然。因為這是一個畸形的世界。因為在我的筆下我從沒有完整的描寫過一個城市,這一點古典主義作家寫得最好,我們相比之下太疏忽了。其實從現代主義開始,我們的寫作者就開始向這方面牌偏移了,我們早就開始變態了,這也不是一兩天能扭轉的事。
可是我想看看我那個情人過的怎么樣,走著走著,我迷路了。我不知該往哪兒走了。
正當我想原路返回時,已沒路了。
但是我還是憑借著自己的對自己文字的熟悉程度,閉著眼睛走回了家。我怕睜開眼看到一個我創造的光怪陸離的世界。
他回來的很晚,回來的時候一身的溫馨氣息。我只有羨慕的份。
因為這不屬于我。
現實生活中得不到的,這兒只能過過眼癮。
但是,天亮的時候忽然許多街道都有了,因為昨晚我想該寫詳細一些,就把整個城市想了一遍,昨晚沒有的,都有了,可是他們并沒有奇怪。書中的我該說話了。
不錯嘛,你這一來我們的城市更豐富了,你就是我們城市的總設計師了。
我很無語。
但是,李躍你要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很多荒野等待著你去創造。書外的世界已經那樣的恐怖,你還是回到書中來把你的夢想實現。
讓我想想吧。
他說完就走了,似乎義無反顧的。這點很像我在塵世的樣子,可是我好久沒這樣走路了。我很懷念我走路的樣子。可是他最后的那句話似乎喚起了我對心中世界的創造欲念,不無一用是書生。這句話似乎跟了我很久,現在我想創造心中的世界。
就這樣,在四處荒野的情況下,我開始了新的創造。
我說讓空氣清新一些,于是空氣清新;我說要有更多的青山綠水,于是有了更多的青山綠水;我說這個世界不要再有戰爭、瘟疫、洪災、火災、饑餓、謊言、暴力。于是這個世界開始干凈起來。我開始擴展我的版圖,讓這個世界更加的廣闊,我在用文字空想我的世界,果然出門之后,很多地方都變了,但是人們并沒有絲毫的驚訝。
當我感到自豪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學的“神筆馬良的故事”,一瞬間感覺自己就是馬良了。但是我知道哪一天我離開了這個世界,我的世界也會隨之消失。我把這個看法告訴了另一個我。
不會的,你放心,只要你的文字有存在的載體,它就會存在。誰翻看讀時,我們就會重新再演繹一遍,還是一樣的好,絕沒有不盡職盡責的。他肯定的告訴我,就像我肯定的告訴與他。
那這不成了話劇嗎?或者像影片。
那不一樣,這個凡是真誠的寫作者是可以進來的。
那么也就是說,我也可以進入其他人的作品?
理論是這樣。
實際呢?
實際上你從沒有看上過別人的作品。
啊!連這你也知道?
那是。
我終于懂得了這個我存在的意義,他就像我靈魂的一面鏡子,照見我靈魂深處的丑。而他比我更干凈就像我的小說比我的現實世界要干凈得多。
漸漸我看著眼前創造的世界有些飄飄然,我想起了小時候的愿望之一。做皇上,于是寫道:這個世界,需要一個好皇帝,這個皇帝于是出現。
他有自己的皇宮、妃嬪、臣子,這個國由他來創造。我把自己小時候喜歡的女子做我的妃子或者皇后。把握那些討厭的人作為我懲罰的對象。我樂在其中。我不能自已,我要出門看看。我得給自己在其中安排一個角色。
當我出門的時候,看到外面沒變什么。我把都城安在了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因為我知道很多事不能太離譜,不然我回不去了。我寫道,這個人物要出門,乘船到那個國度里去,于是就有了船。船上要有他喜歡的人給他做飯吃,給他奏樂,于是也跟著有了。我登上船,向著那個國度駛去。
海風浩蕩,我感覺很好,我不能太放縱。我要看看我那不可一世的樣子,雖然我心里明白我在做一件危險的事,因為這樣一旦被造物主發現,也許他把我的一切剝奪。但是這一切都不能打消我的好奇心,年少的時候自己的夢想都成了夢想,現在我要過過眼癮。瞬間我變得渺小起來。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停。
經過三天的航行,我們到了這個過的海岸。下船的時候,沒人來接。因為我是這樣寫的,不然太張揚。低調一些好。我寫道海船消失,于是真的消失了。
我說,我要成為那個皇上,那個皇上就消失,感覺這樣寫太沒職業道德了,對自己創造的人物一點也不負責,生生死死都是你說了算,這樣的作品怎會有市場呢?你得讓人物說話。否則,人物就是木偶。
可是不同的是,我在和自己創造的人物生活在一個空間,這樣我就必須是是為了自己的出現進行掩蓋。
上早朝的時候,他們也許聽出來聲音的變化。于是議論紛紛,我聽得一清二楚,他們說今天皇上說話怎么這樣利索呢,我想這感覺好像以前我寫的那個皇上是個半成品。沒辦法我要做皇上。
可是我發現我們每個人的角色好像是上帝規定好了一樣,我們不能私自去僭越。每個人的位置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即便是我自己創造的人物。這使我想起了大仲馬,利用《基督山伯爵》的稿費建了一座莊園,結果這座莊園讓他傾家蕩產,這是多么的諷刺,但是這就是位置的不可僭越性。人都應守住自己,為自己的最初夢想而堅守崗位,不能因為欲望的驅使而忘了自己是誰。所以我想把位置讓給我筆下那個皇上,只是我想,但是這么多天的創造是我累得已經不能去寫了。可是天亮的時候,一件奇怪的事終于發生了。我說終于,是因為這件事在我心里一直擔憂著,但是它還是發生了。
我被一群人用枷鎖綁走了,正當我要申辯的時候。那個我筆下的皇上出現了,跟我長得一摸一樣。
我很鎮定,問他,你想怎么樣?
他問我,你是誰?
這個不能告訴你。
為什么?
因為告訴你你也未必就能明白。
哦,那你為什么跑到我的龍床上來?
我裝瘋賣傻了,不知道。
那我可要他們對你用刑了?
昨晚做了一個夢,夢醒的時候就被你們捉了。
你以為還在夢中?
嗯!
緊接著,我似乎感到了自己皮膚被抽了起來。疼,鉆心的疼。原來不是夢中?
他問我,我就是不回答。我怕說出來,這一切都會消失,包括我自己。
我終于被打的昏死過去,正當我朦朧睡去的時候。書中的我化裝成蒙面人,進了牢房,把我接走。
奇怪的是,沒人攔我們。
我被救出了皇宮,被安置在一個賓館中。期間發生了什么,我都不記得了。
只知道醒來的時候,書中的我對我說,我捅了簍子,因為我在欲望膨脹的時候做了很多錯事。勸我快點將一切改過來。于是他把電腦拿過來,讓我接著寫,我將剛才的欲望都寫沒了。感覺眼前的一切在消失,突然我發現自己躺在荒野之中,正當納悶的時候被卷進了漩渦,我大叫,而書中的我似乎一切都清楚。只是微笑。
似乎一直在被旋轉著,停下的一刻,我才發現回到了他的家中。
我說過不要胡來,看來欲望最難控制。你創造了我,我是理想的你,所以比你更優秀,你在這兒的智慧相當于兒童,雖然你創造了我們。你是先知又是后覺,如果你是冰,我就是你化成的水,水善鑒萬類,你明白嗎,我的朋友?
我呆若木雞,沒想到我享受到了現實作家們沒能享受到的優待,走進了自己的作品,而且接受自己創造的人物的教誨,這有點晚輩教訓長輩,但是有志不在年高。
你該回去了。
我想我是該回去了,因為在這兒逗留太久了。雖然這兒越來越美好,可是我必須回去。
書中的我也請我吃了蘭州拉面,把我送到書和現實的大門口。
我們真的要分別了,他說,我也只能送你到這兒了,下次來的時候,你的這篇小說就要寫續篇了。說后他笑了。
我會的,因為你讓我知道了許多,而且書中的世界是永新的,想你的時候我就接著寫。
我們相互擁抱,臨走的時候,他告訴我他和那個女孩子愛情就要有結果了。而且到時候如果有幸可以來參加婚禮。
我走向現實,他走向書中。
雖然現實世界中我依然一無所有,雖然一切的有都是我的虛構,我還得繼續虛構下去,因為一切的故事一旦開始就不會結束。